入了三月里,连日的晴好天令气温骤然回暖,合宫诸人皆换上了凉薄衣衫,忽有几场淅淅沥沥的凉雨过后,御花园似一夜之间姹紫嫣红开遍,连着空气里都到处漂浮着甜香清爽的花香气息。
彼时合宫嫔妃仍一如往常入了翊坤宫向懿妃与容悦请安。
那日珞馥自受了仁宪太后掌掴后,脸上红肿溃烂,足足在宫里养了一月也不见大好,总称病足不出户。
其实量谁心中也清楚明白,她哪里是伤疾未愈,左不过自己遭了丢脸面的事儿,不愿沦为旁人笑料罢了。
众嫔妃正闲语话着家常,唯惠贵人纳喇玉汶一人独独神殇,兀自取了小凳子上放着的银锤敲着核桃,剥了果仁铺了慢慢一白娟,也不见它食之一二,一旁董文茵见状不觉奇道:“姐姐剥了好些个,怎也不吃?”
玉汶松泛着手腕,淡然一笑回道:“胤缇贪嘴,是最爱食这核桃仁的。再者以形补形,也是于头脑极好的东西,总想着多让他进一些,读起书来也能轻松点。”
她虽挂着笑,这话却说得伤心。
其实过了二月胤缇的生辰,这孩子本该择了懿妃或容悦二人之一挪去她们宫里照料着,奈何懿妃见玉汶爱子心切,巴巴儿求了皇上令其暂缓挪宫时日。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哪里有不疼惜的道理,皇上自是未说什么,反是昨日仁宪太后传了懿妃与玉汶入宫,训斥了她二人不安分,更责令皇上一月之内,非得要胤缇挪宫不成。
因着是族制,太皇太后虽也疼惜长孙,但到底也未替语玉汶说一句话。
婉媃瞧着玉汶气色不佳,于是换了笑言搭一把她的手说道:“若是喜欢,本宫择日命人抬了满箩筐剥好的核桃仁赠给大阿哥可好?”
“娘娘有心。”玉汶颔首谢恩,可面色却仍是一副怅然。
殿中正一片热闹之时,懿妃身旁的首领太监三顺神色匆匆入内,附懿妃耳畔嘀咕几句,又悄然将一纸包塞入懿妃手中。
懿妃举目一瞧,遽然色变,遂向众嫔妃道今日便就此散了,独留下了婉媃与容悦二人于宫中作陪。
容悦见着场景还不知生了何事被蒙在鼓里,反倒婉媃神色定定向懿妃问一句:“可是有了眉目?”
有疏落的风随大敞着的宫门灌入,懿妃命阿琼将门带上而后退下,独将手中纸包摊开,现出其内满盛着的茴香,与一张字条。
见了那茴香,容悦登时坐立不住起了身:“这是?这是茴香?”
懿妃颔首,又道:“且看与你昔日所用有何不同?”
容悦取了几颗细观之,方蹙眉道:“我自然认得,昔日皇上证我清白,便言说昔日我所用茴香为‘甜茴香’,味甜而与婉儿所服胶艾汤相克之力不强。若是用‘谷香’,则效用恰好相反。之后我便私下于太医院寻过此物,这便是那‘谷香’!”容悦说着,又置于鼻尖轻嗅:“是了,便是这味道!我如何也不会忘,安贵人从前来见我时,身上便满是此味!只是......”她用手轻轻搓动着茴香粒,凝眉疑道:“这‘谷香’与从前我在太医院所见不甚相同,却是要湿手一些。”
懿妃不作答,只将那字条生硬塞给婉媃,转首又道:“且再看看这个。”
婉媃接过纸条,只见其似是浸了水,墨迹多数已然晕开瞧不真切,可依稀还能识出几字:“吾女.....音音,得博落回,谷香二味......乃为......不可知,京中医馆......可佐良药之,效甚之。”婉媃断断续续吃力念着,其后许多字已被水浸全数不可分辨,唯落款一处,赫然写着一秦字。
容悦乍听纸条之内所述内容,双颊登时变得煞白,霍然愤道:“博落回正是昔日落入婉儿予我坐胎药之中的毒物!”她瞪大了眼睛与婉媃面面相觑:“究竟是何人要费尽心思如此戕害你我?”
婉媃攥着纸条的手略略发紧,恨道:“姐姐难道不知,安贵人李曦嬅小字音音,其母乃为江南织造官的嫡女秦诗娘?”
容悦足下一软,步子蹒跚后退一步抵在椅上:“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懿妃于上首位目光灼灼,短叹一声道:“从前只当她未与你二人结怨犯不上如此,我倒不敢信。如今这东西是在御湖里寻见的,想是安贵人将这脏东西交给手下宫人销赃时,哪个没眼色的随手丢入御湖中去。事已至此,你二人做何打算?”
容悦愤然,霎时有泪欲出:“伤我根本致我与婉儿龃龉,再夺婉儿腹中孩儿性命!这事儿如何能容她?自是要即刻将这物什交给皇上,处死那贱人才算泄愤!”
婉媃虽也伤情至极,却于此刻显得比容悦沉稳些,她细探纸条半晌,而后无奈摇头:“三言两语的没个准话,皇上怎会凭着这些定了她的罪?”
容悦道:“那待如何?妹妹莫不是要咽下这口气去?”
“事有其一必有其二,她既出手,不达目的怎会善罢甘休?”婉媃顺了顺纸条,嗤笑一声道:“京中有擅拟笔者,所书字迹欲像何人便像何人,出神入化真假难辨。这纸条上内容不明,咱们便寻了旁人将其填补全了,非要提及安贵人名讳与其母之名,才算坐实了她与李氏一族里应外合惑乱后宫的罪名!”
听了这话,懿妃颔首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算冤枉。”
容悦似是恨毒了曦嬅,截住了懿妃的话愤然道:“到底我母家在京中有些门路,比你二人行事方便些。”她说着,顺手接过婉媃手中纸条:“这事儿便由着我去做,必不容她一丝活路!”
容悦向来是极温顺的性子,何时见过她说过这般狠毒的话?
只怕是心底里真切狠毒了曦嬅才会如此失态。
婉媃与懿妃相顾一眼,齐齐许了这事儿,更劝慰容悦莫要为着下作之人气坏了自己身子。
容悦将字条妥帖收入袖间,蹙眉凝眸道:“我与婉儿和懿妃娘娘自入宫便交好,何人要伤了咱们,那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