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夏夜闷热悠长,婉媃于懿妃宫中待了一日,直至月升而归去,人原是乏极了。可自与文茵回了宫中,却正巧同玉汶撞了个满怀。
玉汶似有些许怯然低垂着眉眼,微微向婉媃福礼便匆匆告退向自己偏殿行去。
婉媃忙唤住她:“姐姐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总与我亲近,今日见了面,却忙不迭躲着?”虽是如此问,可婉媃心中自然知晓玉汶为着是什么。
虽说容悦与婉媃亦交好,可自己选择了随众人择承乾宫请安,便是明着要与懿妃作对。
她做下这样的事,回到宫中与婉媃独处,自然要担惊受怕。
瞧她一身的风尘,怕是白日里担心婉媃回了宫与她发难,这才在御花园闲逛了整整一日躲避。怎料将晚回宫,偏怕什么来什么。
玉汶硬着头皮挤出一抹促狭笑意:“娘娘说笑了,嫔妾哪里有躲着娘娘,不过日间累着了,急着回宫歇下。”
文茵自有部分冷睇她一眼,冷笑道:“可是佟妃娘娘宫里的软座不软和,坐着腚疼?这同样是请安,从前去懿妃娘娘那儿请安时,倒不见惠贵人这儿那儿的不是,可见人择错了路,是行的艰难些。”
“文茵。”婉媃拉扯着文茵衣袖,扬一扬眉毛示意她收声。
她本就是个小孩儿气性,只顾自己嘟着个嘴悻悻回了宫。
玉汶复又行一礼,口中怯懦道:“娘娘若无事,嫔妾也便告退了。”
婉媃浅笑颔首:“即是累了便早些歇着,只是若姐姐心中忌惮为着今日的事儿我与长姐怪责于你,只怕动错了心思。初入宫闱,姐姐被荣贵人‘玩笑’害的满脸蜂子蜇痕,是容悦姐姐取了祖传的好方子予了姐姐匀面,这才复了好容色,留不得星点疤痕。如今大阿哥又得容悦照拂,养的康健识礼,姐姐私心里向着容悦,我与长姐怎会介怀?且说容悦与咱们都是交好的情谊,我又如何看不出,这事儿是有着旁人在背后挑拨着?”
玉汶似未料到婉媃会如此说,遽然松了口气复又问道:“娘娘当真不怨嫔妾?”
婉媃故作思忖,登时面色一阴徐徐道:“若说怨,总还是有的。”她稍缓,见着玉汶面露难色,方才破口打趣笑道:“埋怨的是姐姐如今与我生疏,同住这么些年,你我自然姐妹相称,哪里又是娘娘又是嫔妾的,显得疏远。”
玉汶长叹一口气,拈着娟子的手在婉媃肩上轻轻拍打一下,凝眉摇头道:“且快要被你吓个半死,我与秀妍总惦记着你同懿妃娘娘心中不睦,这不,今日硬拉着她同我在御花园溜达了整日,见天晚了才肯回来。方才还想,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要为着相见犯难,实在伤了情分。”
那日婉媃晚歇时,听着窗外风声呜咽,吹在屋檐瓦上叮叮作响,总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后来总算有了睡意,半梦半醒时,恍然闻听殿外有了动静。
她转过身子向着屋外唤了一句:“云蝉,可是你?”
这声儿久无人应,却不多时,寝殿垂帘掀起,容悦独一人蹒跚入内,挂着一脸忧思不愿直视婉媃睡意惺忪双目。
婉媃瞥一眼窗外,忙下地迎了她去:“二更天了,姐姐怎来了?”
容悦反握着她的手,语气怅然道:“方才从懿妃那儿来,怕着你心里多想,便顾不得许多赶来了你这儿。”
婉媃牵着容悦的手双双入了暖座,这才娇嗔一声责道:“姐姐说哪里话?姐姐道我该多想些什么?”
奔走了一夜,容悦只觉得身上软软的,半分力气也没有,遂取了置在案上的温水饮了,以娟轻点唇边水渍,徐徐道:“今日晨起本是要去翊坤宫请安的,可一出宫门见各宫嫔妃乌泱泱立在宫门口,我自己也是吓了一跳。人人都在这儿杵着,赶也赶不走,我总不能对她们动了怒去,这才......”
“这事儿有何不妥吗?”婉媃打断了容悦的话挂笑问道。
容悦怔了怔,便道:“宫里都那样传着,本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事儿,从前大伙儿都去惯了翊坤宫,这陡然转变,总是不相宜。”
“姐姐与长姐同为妃位,有何不相宜?倒是你,封妃这么些时日,还日日往翊坤宫去,实在是委屈了。”
“怎么......”容悦瞳孔略微放大,愣了半晌才道:“你与懿妃到底是亲姐妹,连说的话都是一样的语气。”
她笑,反握住婉媃的手:“旁人如何想我都不在乎,只是若为着这事儿伤了你我情谊,明日我便回了皇上,这后位偏指给懿妃娘娘去,我要来作甚?”
婉媃忙挥了挥手,轻声哄着道:“既不在意,刻意提起反倒生疏。左右都是皇上的心思,哪里是咱们能主宰的呢?且说姐姐日日来翊坤宫请安,若只因着这事儿我与长姐便同你生了龃龉,当真是我们不堪了。”
翌日一早,众嫔妃依着昨日的例子,早早儿候在了承乾宫外,只待容悦起身吩咐人入内请安。
而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除了珞馥仍称病外,婉媃、懿妃、董文茵一人不少。
彼时容悦所居上首位,却命莲心新挪了个凤纹高座来与她并排放着,而后牵着懿妃的手与她并排而坐。
谁人又能想到,本以为人人自危二择其一站立阵脚的局势,如今却绘成这样一幅奇妙的画卷?
尤以曦嬅脸色最是难看,她一幅坐立不安模样,生怕自己奔走碎嘴之事被懿妃提在明面上赐罚于自己。
然懿妃的心思哪里又落在她身上分毫?
权当是宫里没坐着她这么一号人,挨个的与众嫔妃问好,独独越过她去,臊的她面色一阵青一阵红。
而后的时日里,众人请安皆如今日,懿妃容悦共坐上首位,相处和睦融洽,反倒令许多传的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自破。
后宫一片和谐景致,哪里又能观见其下暗涌旋波正愈演愈烈,直欲将所有人都吞噬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