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拜,全了主仆情谊,也全了琳兰心中对婉媃的愧疚。
婉媃紧两步行至她身旁,忙俯身搀她起来:“如今都是正经小主了,怎还以奴婢自称?”
琳兰垂泪咬唇,静默片刻才道:“伺候娘娘一日,便与娘娘是一生的主仆。即便今日皇上册了奴婢为答应,奴婢也不会忘却从前娘娘待奴婢的好。”
婉媃喜极而泣,替琳兰抹了眼泪珠子:“别站这儿说了,云蝉与霜若一早闻听了这消息,欢喜半日张罗着替你将偏殿收拾出来,你且去瞧瞧,看合不合心意?”
琳兰执手云蝉与霜若,郑重颔首,颇为感动道:“多谢。”
入了西偏殿时,外头渐起了朔风,婉媃便命云蝉闭了门窗,拨下了束着孔雀素银帷帐的挂钩,沿梁而下的纱帷徐徐轻盈落了下来,宛如轻柔月色,隔断了窗外的和煦日光。
婉媃与琳兰并肩而坐,彼时正赶着霜若取来了桑葚糕与马蹄羹,都是些琳兰素日里爱吃的吃食。
婉媃拈了一块递给琳兰,便对琳兰笑道:“那日那事儿出了以后,我总以为你......”她虚叹一口气,摇头作罢,又道:“这些东西都是霜若她们紧赶慢赶做出来的,想着你爱食,又添了十足的甜味儿,且尝尝?”
琳兰接过桑葚糕,只尽了一小口,复又哭了起来:“娘娘,奴婢劳您挂心了。”
婉媃手指轻巧桌面,佯装生气道:“挂心是自然,你总得告诉我,到底是怎样的奇遇。日间初听这事儿,我一时欢喜的昏了头去,只当是做了一场梦,仍不自信。”
琳兰垂眸,陷入回忆之中:“那日我被内监拖下去后,方离了乾清宫便被人打晕了去。醒来时见四周潮湿昏暗,只当自己已然被处死到了无间地狱。正害怕着,忽而眼前现了烛光,见来人却是梁公公。他细与我说来,我才明白原来皇上以有罪宫娥替了我行了死刑,留我这条命,全因信着娘娘您的为人,端然不信毒害贵妃娘娘那事儿是您做下的。”
“后来在慎刑司的暗房住了几日,忽有一日,梁公公取了面纱以覆我脸庞,又取了新衣给我换上,引着我去了御前面圣。皇上问我可愿出宫,我私心里是愿意的,可到底我这身份尴尬,又是获罪的不体面人,总怕着出宫被人发现将这事儿传回宫里,届时太后发作起来,怕是合家都要为我所牵连。于是我便留在了御前,做了伺候皇上的宫女。”
“后来安嫔死了,我此身就此分明,于是便想寻个契机求了皇上恩准我出宫。我再三陈情,皇上本是允了的,奈何......”她说着,声音渐弱了下去,像是忆起了极羞愧的事儿,再不敢看婉媃一眼。
婉媃向她身旁再挪近些,眉眼间皆是欢喜的柔情:“得皇上看重,是你的福气。”
琳兰乌黑眸子猛然一亮,凝眉看向婉媃:“娘娘不怪罪?”
“怪罪?”婉媃轻巧一笑,忽而牵起琳兰的手认真道:“合宫里那么些人,皇上今日宿在这个常在那儿,明日宿在哪个嫔妃那儿,若要怪罪,岂不得日日怨天尤人?且通过这事儿,我反倒更对皇上添了几分敬仰。”
见琳兰一脸疑惑,便扬眉又道:“许多事儿你想得太过简单了,你以为皇上恕你出宫,你便能此生无虞?你阿玛到底是在宫中当差的,人一时不得抽离,紫禁城里哪里又有不透风的墙?昔日皇上与太后为着我与你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得了你人未死挪去了宫外的消息,怎能要你活命?且看你册为后妃还要去她宫里请安两个时辰,便知晓她的厉害。”
婉媃手指轻缓抚过琳兰姣好的面容,一脸怜惜道:“有这样的美人胚子日日伺候在皇上身侧,莫说是皇上,便是连我这女子,都要动了心去。”
“旁的事我早已顾不上去在乎。”琳兰握紧婉媃的手几分,认真道:“只要娘娘不错想了奴婢,奴婢心里便欢喜。”她这话未落,言语间已带了几分哽咽之声,眼角更氤氲了一片薄红之色。
婉媃心头亦是一酸:“我如何都想不到,咱们还有再见面的时候。如今成了正经的小主,还自称奴婢像什么话?”
琳兰神色一凛,恭谨道:“奴婢是伺候娘娘身侧的人,昔日若无娘娘照拂,这条命怕是早就折在了辛者库里。无论奴婢是何身份,娘娘您都是奴婢的主子。”
“这合宫的宫人见着我的面,都要叫声娘娘或小主,我实在不缺叫我主子的人。倒是缺一个,我能唤她作妹子的贴心人。”婉媃似笑非笑睇了琳兰一眼,含笑道:“不知兰答应可愿意?”
她一瞬的惊异,而后重重颔首,凝笑含泪。
有一瞬的相视,琳兰忽而起身郑重一拜:“嫔妾给婉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罢。”婉媃忙弯腰去扶,口中还不忘打趣道:“头先里方一见面就跪,道自己是奴才。如今又以后妃身份行此大礼,我倒不知好笑还是好气。你这膝盖,未免也太不贵重了些。”
琳兰礼部,遽然机灵一笑,忙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了许多以素布包起的棉花在婉媃面前晃了晃:“半两棉花,能贵重到哪里去?”
婉媃一惊,思忖片刻复而笑道:“好个妮子,你平日里便是这般糊弄我的?”
琳兰俏皮吐了吐舌头:“宫里动辄便要请安落跪,宫女更是凄惨,得了训斥跪上几个时辰那都是轻的。自己的身子自己不护着,那日伤了根本成了个拐子,还不得被择去辛者库当个半残废的苦役。这些细巧东西,从前我本是悄悄拿去给了云蝉和霜若姑姑的,奈何她们瞧了推辞不要,去夏制了这许多,如今还余下半袋子。”
“旁人哪有你鬼点子多?”婉媃指尖于她太阳穴轻戳了一下,摇头叹息道:“待明日我寻了些仔细妥帖的宫人来你宫里侍奉,头紧要的事儿便是要将你制的那些棉花分发下去,要他们人人都戴着。”
二人相视一眼,爽朗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