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请安毕,琳兰直言仁宪太后吩咐自己来见,于是便未同婉媃一并回宫,匆匆赶去了慈仁宫。
天朗风清,依着惯例,月初几日是白长卿入长春宫与婉媃请平安脉的日子。
回了宫中,人闲闲坐定取了金线比着刺绣,转而霜若奉了茶果入内,细瞧一眼便夸道:“娘娘这虎头绣的,像托生在了缎子上似的,机灵极了。”
婉媃含笑道:“哪就有那样好儿了?不过是前些日子听着容悦念叨着,大阿哥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内务府没几日便要量了尺寸新裁了衣裳送去,可大阿哥出身不高,有着的份例就那么些,平日还不得靠着玉汶与容悦的贴补?内务府的好料子,都供着送去了太子那儿,大阿哥也只能委屈些。这不,前儿个刚得了一匹缎子,便想着亲手制些衣物送去给容悦,她欢喜,大阿哥也穿着窝心。”
霜若搓了搓手,替婉媃穿针引线:“娘娘心思极好,只是可惜了这缎子。是江南织造的飞流缎,好几月才得这一匹,皇上独赏了娘娘,娘娘倒只惦念着旁人。”
“哪里又算旁人呢?”婉媃停一停手上动作,凝眸看向霜若:“如今六宫和睦,再没有哪些污秽之事,从前总惦记着与旁人明争暗斗,保全自身日日算计,现下闲下来了,才知晓姐妹情谊的珍贵。在这深宫里,若不寻着些旁的依托,日子总是难熬。”
“皇上看重娘娘,娘娘怎这般伤情?”
婉媃莞尔一笑:“看重归看重,可到底还有着长姐,有着容悦,有着文茵,有着琳兰,再不说六嫔之下的常在答应,皇上本就克己于朝政,流连后宫时日不多,咱们总要靠着旁事打发时日才能过得悠闲自在不是?”正说着话,忽而想起一事,便问:“从前这些活计都是云蝉来做,原想着总缺了些什么,今日怎不见她在身边晃悠?”
霜若隐秘一笑,浅声答:“人一早便杵在宫门口,巴巴儿地望着。”
“望什么?”婉媃一疑,复沉默片刻,恍然大悟道:“今日是白长卿问诊的日子?他二人......”说着便要笑:“这样好的事儿怎不知会本宫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儿?”
霜若颇有些为难,在婉媃再三追问下,才扭捏回道:“有个把月光景了,是情投意合,不过宫中忌讳这些,这般污秽事儿,如何能入了娘娘的耳?”
婉媃微一凝神,郑重道:“怎能说污秽?那本宫与皇上情好,这世人岂不要以本宫为淫妃论之?从前虽有‘存天理,灭人欲’一说,可如今那朱熹都去了几百年了,焉知他所言不是胡诌?他那人带着尼姑招摇过市,与儿媳生了不论畸恋还诞育子嗣,如此行事,遑论要旁人‘灭人欲’?实在可笑。”
婉媃这话说的愤然,还不等霜若接话,却见云蝉携着白长卿入内。
婉媃默不作声,只待白长卿向她请完脉欲告退后,才高声唤住了他:“白太医,本宫有些事儿,想与你说一说。”
屏退左右,唯留白长卿与云蝉后,才徐徐道:“你私心里,可有话要对本宫讲?”
白长卿与云蝉瞧瞧对视一眼,结巴道:“娘娘此言何意?”
婉媃扬起脸,看着菱窗外湛蓝高远万里无云的苍穹,唇角含了淡淡笑意:“你有此问,自然知晓本宫何意。本宫提醒你一句,为男子者,许多事儿要有担当,若是只敢做下而不敢认,真真儿是白瞎了你这身官服。”
白长卿有些局促,耳根子红了一片,忙跪地叩首道:“娘娘恕罪,微臣自知罪无可恕,但求娘娘念在云蝉姑娘妥帖侍奉您身侧这么些年,还请对她开恩。”
云蝉亦随后跪地,语气决绝道:“娘娘,这事儿本是奴婢不安分,与白太医无关。娘娘若是怪罪,只寻着奴婢一人来,莫要为难白太医罢。”
婉媃忽而挑眉朗笑出声,令二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本宫何时说过要怪罪你二人?”她欠身扶起二人,牵起二人的手合在一起:“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二人的情谊,在这深宫之中,实属难得。”
云蝉满面惊异,结巴道:“娘娘,您......”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做的又不是杀人放火的糊涂事儿,本宫怎会棒打鸳鸯?”婉媃微微颔首,唇若一弯新月,压低了声音道:“只是这事儿需得悄悄地,莫要旁人见了端倪,本宫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瞧不见罢了。”
云蝉喜极而泣,掩面无言。
婉媃拂了拂她额前碎发心疼道:“傻丫头,有个真心待你的人,本宫也替你欢喜,怎自己倒哭了起来?你放心,寻了合适的契机,本宫会与皇上说去,定了你二人的婚事。总这么偷偷摸摸的,也是不好。”
白长卿喜得眉眼都飞到了鬓边,满脸诚挚道:“娘娘此言当真?”
婉媃浅笑,颔首不语。
白长卿大喜过望,忙牵着云蝉的手跪地一拜:“微臣多谢娴妃娘娘成全!”
待云蝉送了白长卿出宫折返后,忙回了殿里勤谨伺候婉媃身侧。
婉媃笑而不语怔怔望着她,云蝉有些不自在,脸颊微红道:“娘娘这样瞧着奴婢作甚?”
婉媃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你初跟在本宫身旁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觉一晃十载过去,如今求得如意郎君,是天大的喜事儿。本宫打心底替你欢喜。”
云蝉泫然欲泣,猛然摇头:“娘娘,奴婢不愿离开您身侧,容奴婢再伺候娘娘几年吧。”
“傻丫头,跟着本宫有什么好儿?”婉媃忽而想起舒舒觉罗氏生前与她说的那一句,不自觉念出声来:“这世上本就凉薄,若能寻得一心爱之人真心待之,便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话落,霜若掀帘而入,眉头紧锁向婉媃沉声道:“娘娘,兰答应出事儿了。”
“怎么了?”
“人脸肿了半张,一回宫谁人也不理,便躲进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