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拜苍须满腮,眸子却迥然有神,不怒自威。
身着团祥云仙鹤补服,正蓝色九蟒四爪朝服,齐肩圆领,大襟阔袖,袍长及足,腰间束玉带,顶戴一品镶红宝石朝冠,更显威武。
他迈着阔步由东南角玄门跨入,径直穿过一众厮斗壮士,目不斜视面若雷霆。
偶一壮士身子偏斜失了重绊倒至他足前,鳌拜只闷哼一声,眉眼不抬从那人身上跨过。
行至凉亭下方恭敬劲扫左右臂,单膝跪地向皇上行礼。
皇上眉头轻皱泠然望着他,半晌才许他平身。
鳌拜掸去朝服之上尘土,眸子散着如剑寒光瞅了婉媃一眼,面儿上挤出一生冷笑容:“数年光景,婉媃竟出落成大姑娘了。”
婉媃神色自若,冲鳌拜微一欠身,口中淡淡道:“鳌中堂安好。”
鳌拜挂笑稍凝滞,目光上下打量婉媃一番:“婉媃这是要与臣疏远了,儿时在府邸,不还时常同懿德一并唤臣为义父吗?”
皇上见温柔面露难色,出言袒护道:“鳌中堂,婉媃如今是朕的嫔妃,她若叫你一声义父,那朕岂不是要封了你国丈的号?”皇上沉声,拨弄了几下手中甩着的八宝手钏:“中堂这是想要与朕亲上加亲?”
鳌拜面色一凝,双手馨折身子微躬一拜:“臣不敢。臣的侄女入宫选秀,讨了皇上责罚,姣好的面容被打的疮痍满面,现今还在府中将养着卧病不起,臣惶恐,断不敢与皇上攀亲。”
鳌拜语气生硬,话中有话,分明是诉着对皇上罚了瓜尔佳金仪掌掴的不满。
可皇上只当听不明白他话里意思,反倒爽朗一笑命梁九功扶了鳌拜起身:“瓜尔佳金仪是对皇祖母大不敬,祸不连旁人,你无须惶恐,好好让卓布泰教导着就是了。”
鳌拜一惊,没想着皇上竟顺着自己的话圆了回去,神色也显得愈发难看,只得撇过头去望着亭下仍在厮斗不休那群青年壮士,一扬眉狂悖笑道:“皇上若有心习这布库,吩咐给老臣就是了,寻这些个黄口小儿,门外人看个热闹,臣看着却是像极了闺阁少女的绣花功夫。”
“哦?”皇上一抬声,向梁九功使了个眼色为鳌拜赐座,正声道:“巧了,朕今日宣中堂御花园觐见,为的正是此事。”他挥手指了指亭下壮士,亦嘲道:“莫说索额图寻来的这些人功夫不到火候,单是这十五六的年纪,战场上的马革裹尸血雨腥风都未曾见过,怎能敌中堂‘满洲第一巴图鲁’的威风?”
婉媃听他这话心中生了疑云,若是一早拟旨了前朝官员觐见,后宫嫔妃按着规矩是要避嫌退下的。皇上生性多思,想来今日同时召了她与鳌拜二人,想来意在试探自己。
她望着皇上明亮的眸子,眼中伏波熠熠生辉,可映在她眼里,却有些许心寒。
“皇上与鳌中堂许还有前朝国事要议,嫔妾不宜附耳,先行告退。”她语气从容,神色平平,向着皇上一欠身便要离去,却不想被皇上一把拉住,猛一吃力令她额发有些散乱垂在鬓上。
皇上温柔抚着她的青丝,极轻一句‘朕许你留下’暖在了她的心窝上,她不好拂了皇上的心意,唯有诺声言是。
梁九功手下的太监为鳌拜抬来了四爪青蟒团祥云图案的桐木椅子,鳌拜青眼看着椅面上的图案,冲梁九功摆手道:“老夫是臣子,皇上站着,老夫怎敢落座?梁公公,烦请您再抬下去吧。”
言落,他挽起半截袖子,撇去腰间玉带,倏地扎一马步,那气势极盛,足动之间地上尘土都扬起了一片,灰扑扑的萦绕在他朝服下摆。
“皇上且看,布库一技讲究巧劲,也极重下盘稳健,要有身负千钧而不移毫厘的功夫,方是千里之行迈出了头一步。”鳌拜拂手重重一拍大腿,掌心与肌肉发出沉闷响声,随后向皇上比了个‘请’的手势:“皇上且试试?”
皇上方比着样子立了身,怎料鳌拜一个箭步横跨亭栏,身法极快呼啸带风至皇上身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扫堂腿正中其下怀,皇上脚上吃不住力身子一斜,众人惊呼之际鳌拜嘴角一撇起身揽着皇上的腰肢立稳:“其实这布库一技尤像用兵之法,手上的巧劲就好比兵力,下盘稳妥就好比精密谋略,即便兵力不足,谋略得当,自可以少敌多,应对自如。”
他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将众人吓得不轻,为首的梁九功更拂了净鞭冲鳌拜斥道:“放肆!皇上龙体岂容你玩笑?”
鳌拜扶立了皇上的身,闷哼一声剑眉竖起瞪着梁九功,嘴上轻啐:“臣指导皇上练习技巧,又岂容你一个阉人置喙?”
梁九功被鳌拜凶相吓得不敢再言语,婉媃见局势尴尬,上前掺了皇上一把,又取绢帕为他拭去额间虚汗:“皇上初习布库,怎比中堂大人数十载的功底,仔细伤着。”她一偏头看向鳌拜,定了定神:“鳌中堂,你既说可以少敌多,可也别总纸上谈兵,眼下正有这十六位壮士在这儿立着,中堂大人可与其一搏,皇上亲眼瞧着,更能明白你所说关要所在,不正是寓教于行吗?”
皇上自然明白婉媃此话用意,她并未因家族与鳌拜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偏帮鳌拜,反倒为自己着想向鳌拜发难,原先心头上的那些顾虑也瞬间打消大半,旋即面上一笑,点头道:“婉贵人所言甚是,鳌中堂也给他们指导一番,让他们也见识下你‘满洲第一巴图鲁’的威势气魄。”
鳌拜拱手一拜,道了句‘遵旨’,顺手摘掉顶戴花翎,连朝珠一并丢给梁九功。梁九功怯懦向皇上看一眼,只得皇上点头允了才敢接下。
他解开朝服暗扣,怒色视一众青年壮士,不屑道:“拳脚无情,诸位英雄若是有个好歹,可莫要怪责老夫!”
阵阵秋风拂过,舒卷着青云蔽了日头,天色倏地暗了一截。
鳌拜头颅一甩,身后束着的二尺长辫被甩到身前,鳌拜一口将其噙住,浓眉挑衅一扬,摊手向众人比了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