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更深,承乾宫殿内灯火通明,倒显得与旁处格格不入。
容悦只身站在青雕花缠枝木书架前,挑了一卷《诗经》闲来阅着。
正看得入神,忽见莲心满面喜色掀帘入内,见着她礼也不福,只巴巴儿说嘴道:“娘娘,那糊涂东西果然做了蠢事。”
容悦悠悠将卷一合,面色平静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人是在亥时三刻发作,明日这时候,宫中便再无婉妃这人了。”
莲心笑得愈发妖冶诡异:“皇后闻听此事,人疯了一般赶去乾清宫,如今太医院当值太医皆在乾清宫候着,皇上盛怒,连出宫的太医也一并召了回来!想来这事儿,当真如她所言说那般,除却白长卿,再无人可令她回天。”
“那便是了。”容悦松了松脖颈,起身向外行去,莲心见状忙拦道:“娘娘去哪儿?”
容悦扬一扬脸,口中淡淡道:“乾清宫。”
“娘娘去哪儿作甚?”莲心一脸局促,忙紧两步背抵着殿门阻了容悦去路:“咱们好容易布下那局,以迷药令云蝉与白长卿赤条睡于一处,又神不知鬼不觉指了珞贵人当替死鬼撞破此事,这事儿到这儿已然圆满。他二人为婉妃左膀右臂,断之自然是好。却不想如今婉妃自己晦气,竟想出这假死一技,咱们不若顺水推舟,不理这事儿,一并将她除去,岂不痛快?”
容悦冷冷觑着她,口中戏谑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本宫便由着她去死?”
莲心口直心快,连连诺声颔首。
菱窗清冷月光折了枯树阴翳,不偏不倚洒在容悦面庞之上。
她侧脸晦暗了一块,似羊脂美玉着了墨字,莹白剔透之余,不免略有缺憾。
她冲莲心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可莲心本就是个直肠子,又仗着与容悦亲昵,在这节骨眼上哪里听得她吩咐,直气得跺脚,不肯挪动分毫。
“本宫从未想过要她性命。”容悦这话说得轻软淡然,她目光清明望着莲心,不觉苦笑:“纵使她疑我,度我,可本宫始终记得昔日她对本宫的那些好儿。合宫诸人,唯她待本宫有几分情真。今日设下这局,原是那日在乾清宫受了皇上的气,心中怨恨不过,一时错了主意。”
莲心仍死命摇头,面色凄苦道:“娘娘受的那些委屈,有哪一件不是因她而起?若不是因为信她,您如何会伤了根本再不能成孕?若不是因为信她,您如何会与老爷反目不能尽孝夫人身侧?若不是因为她,您堂兄何以会落得发配边疆的下场,您又如何会被人掌嘴羞辱?若不是......”
容悦面色忽而冷凝,止住了她的话:“你说的这些,本宫心里没数吗?”
见她动怒,莲心也不敢再说下去,只是低垂眉眼,身子紧紧护着红木织花的宫门。
二人对峙良久,容悦方缓和了面色,手掌轻轻搭在她肩上:“本宫知道,你为着本宫,替本宫委屈。可今日,本宫无论如何,也得去乾清宫替婉儿圆过去那事儿。你若再堵着这门耽误下去,反而会害了本宫,可明白?”
莲心只当容悦是诓骗自己,鼻尖一嗤摇头道:“娘娘莫要以为如此说,奴婢便会要您去!您且忍忍,只当不晓得这事儿。过了明日,局势已定,届时回天乏术,她是皇后唯一的亲人,皇后必会因此神殇,若此时,她再知晓了自己多年不孕的关要全然拜皇上所赐,娘娘以为皇后那刚烈性子,可还能屈服忍受?”
容悦无奈摇头,坦然一笑,语气温和之间却又透出几分坚冷:“本宫问你一句,你觉着婉儿是与皇后亲昵,还是与本宫?”
“皇后是她亲姐,自是不言而喻。”
容悦颔首,又道:“那么兰答应呢?人从前是她的婢子,前几日又因着她开口求本宫,而使她阿玛获救,心中自是感念这份情谊,自然对她也无二心。”
莲心满脸厌恶斥道:“奴婢一早便说,婉妃是最会邀买人心的主儿。”
“邀买不邀买人心本宫不知晓,可本宫知晓,这般攸关生死之事,自然是要委托最为亲昵之人。她将此事告知本宫,却不告知皇后与兰答应,你觉着是为何?”
莲心思忖半晌,这才瞠目结舌恍然大悟道:“娘娘是说,她......她不止将此事告诉了您,便是连皇后,甚至于兰答应也知晓?”
容悦从容浅笑:“你再拦着本宫,本宫去晚些,她醒来了该如何想咱们?”
莲心吓得忙挪开身子,近乎是箭步出了庭院,吩咐着雀珍为容悦备轿。
彼时乾清宫内人头窜动,人人面上都带着几分惊恐之色,容悦来时拉着梁九功问了两句,只道是举太医院之力皆束手无策,言说婉媃命数已尽,活不过明日便会薨逝。
皇上动了大怒,将言此句的太医即刻发落去了慎刑司,旁的奴才伺候在侧,哪里还敢有半分不妥帖?
容悦颔首,悲戚道一声知晓,而后便留莲心在外,独独入内。
人方见了皇上,泪便不住涌出,凄凄切切扑到了婉媃的榻前,见她面色苍白,更哭的伤心,口中呜咽道:“皇上,婉儿如何了?”
皇上眼眶发红,再讲不出一句话,只是摇头。
懿德忙扶悲痛欲绝的容悦起身,垂泪叹道:“太医院的太医已经尽力了,婉儿她......”
“怎会?”容悦转首看向正跪地瑟瑟发抖的傅卓,止了哭腔肃声道:“可问诊清楚了?婉儿到底所患何病?”
皇上方才发落了旁人,傅卓宫中浸淫多年,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他也不答容悦的话,连连叩首请贵妃恕罪。
容悦悲从中来,捂着胸口声音颤抖道:“当真所有人都无法吗?那白太医呢?”
傅卓一愣,忙道:“这......白太医如今正......”
“糊涂!还不快请了人来?白太医自婉儿入宫便侍奉在侧,婉儿的身子,合宫唯他最清楚,或是有什么隐疾咱们不知晓?”她说着,跪地向皇上一拜:“皇上,天大的事儿,还请先保全了婉儿再议罢!”
皇上眸中星芒一闪,霎时重燃了希望,他忙扶容悦起身,急切道:“对,你说得对!婉儿的身子一向由他照料,朕关心则乱,实在糊涂!”话落,厉声向李检喝道:“还愣着?快些去请了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