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的人手脚向来利索,见着皇上动了大怒,哪里还敢怠慢分毫?
只抬了个沉木轿子,拖着一身伤痕立都立不稳的白长卿便一路飞奔至了乾清宫。
皇上见他一身血污入内,不由眉头蹙起有心问一句:“怎伤成这样?”
白长卿艰难跪地,气息微弱回话:“皇上挂心,微臣无碍。”
“起来先瞧瞧婉妃如何。”
白长卿在两名内监搀扶下,颤巍行至御榻前,探脉良久方道:“娘娘是娘胎里带来的心症,此症最忌气急攻心,待微臣开一剂安神定心的方子,再施针,人应能转醒。”
皇上忽而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可保无虞?”
“总得解了娘娘心结,遂能大好。”
懿德神色楚楚,含泪执起婉媃冰凉的手道:“云蝉不过是伺候你的婢子,竟挂心成这般伤及自身,浑是个傻子。”
容悦神色十分激动,亦附和道:“婉儿最是心善,对待宫人也是顶个的好儿。莫名其妙出了这样糟心的事儿,要她心中如何能舒坦?”
皇上上前,握住懿德心有余悸的手,不断抚慰道:“左右他二人未行苟且之事,待明日替了旨意,只杖责二十以儆效尤便是了。皇后莫要太过伤神,先让白长卿替婉儿医着。”
闻听皇上这话,白长卿自喜不胜收连连叩首谢恩。
依着寻常安神药方命人去抓了药煎毕奉来,又取银针推刺婉媃穴位。
如此反复试探,人果然渐渐复了气色。
傅卓与余下太医连连称奇,却得了皇上好一番训斥,言说这样的资历,倒比不上一个无衔的太医,实在不堪。
喝令他们退下,好生伺候着白长卿身上的鞭伤。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婉媃眼皮轻微跳动,缓缓睁目。
见众人围在身旁,佯装惊状问道:“皇上,这是......”她欲起身,可人方转醒哪里来的气力,皇上忙按住她躺平,无限怜惜道:“无事,方才你累极了,眼下好好歇着,旁事莫理。”
话落,见她仍神色凄凄,这才道:“方才皇后与贵妃劝了朕,朕思量着,到底他二人未犯下滔天大错,骤然获罪不宜太重,惦念着皆是伺候你有功之人,便杖责二十,原回去伺候着吧。”
婉媃沉吟片刻,睁大了眼道:“皇上......皇上肯饶恕那不懂事的婢子与白太医?”
懿德俯身摸一摸她发了汗的额头,破涕为笑道:“皇上何时与你玩笑过?”
婉媃粲然一笑,众人闲话不多时,皇上便命人送了懿德与容悦回宫,独留婉媃身旁照顾体虚的她。
折腾了半宿,人也疲乏,彼时皇上紧紧拥着婉媃,一双明眸睁的浑大,紧紧凝在婉媃面容之上。
一时被盯得久了总是不是,婉媃测一测身于皇上面面相觑,问道:“皇上怎么了?总这样瞧着臣妾。”
皇上摇头,淡然道:“无事,朕想这般看着你入睡。”
婉媃嗔笑一声,只道皇上今日似不同寻常,而后似是忽而想起了什么,眉目一惊问道:“方才只觉困顿倒迷糊了心智,夜半儿的天儿,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怎来了?”
皇上拥她更紧些,口中温热幽香气息扑在婉媃面上:“无事,无事。婉儿莫要记挂良多,好好睡一觉,朕便这般一直抱着你,一直陪着你,可好?”
婉媃默然颔首,一瞬觉脸上有湿热液体淌过。
她心中一惊,虽未抬眼,却知晓那是皇上滴落的泪渍。
她本还沉浸于自己得逞的计谋中沾沾自喜,却因着这一滴泪而陷入无尽自责。
自己如此做,可算得算计了皇上?
若是对真心相待自己的人,存了算计,那自己与那些错了主意的旁人又有何区别?
这一场病,算计了皇上恕云蝉与白长卿死罪,更算计了容悦是否于自己有异心。
其实也算计了自己罢。
忽而想起昔日初入宫闱,见着一切都是那般的新鲜,便是到了御前,也存着几分天真烂漫不惧帝王的魄力。
如今的自己,终究是与从前不同了。
次日一早,皇上命梁九功亲自护着婉媃回了长春宫歇下,鸾鸣承恩轿方行至长春宫前,便听得门外有人高声唤了几声姐姐。
撇开轿门,琳兰急忙凑上前,搭了一把手将婉媃扶下轿。
她满面担忧,只待梁九功福礼告退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可要吓死我,昨日姐姐那事交代的不清不楚,我生怕自己乱了分寸,耽误了时辰救不得姐姐。飞燕一直侯在乾清宫外,方传出了动静便回来急着告诉我,我赶去时,巧了见贵妃娘娘疾步入内,这才定下心来。”她按一按婉媃的手,无奈道:“姐姐,你这步棋,行的好险。不过总算雨过天晴,赢了这一局。”
婉媃昂首,望着高耸红墙外微亮的苍穹,轻声呢喃一句:“我赢了吗?”
她这话说得极轻,又带几分伤感,琳兰凝眉问一句,婉媃便浅笑摇头道:“无事,你一夜无眠,现下快些回去休息吧。”
这一日婉媃回宫便再未合眼,只赶着午时的时候,与霜若一同入了慎刑司,将挨完板子的云蝉接了回来。
不过是两日的光景,受了这些折磨,人似枯槁了一圈,面色也苍白的紧,整个人瞧着像是脱了水的皮囊,松松挂在身上。
因着受了板子带着伤,婉媃便命她回去好生休养几日再来宫里伺候,怎知这话一出,云蝉登时泪落如柱,不顾后腚伤痛‘扑通’一声双膝砸地跪下。
“娘娘,奴婢连累娘娘受苦了。”
婉媃连忙扶她一把,笑笑摇头:“苦不苦的,总比不过你与白长卿。”
云蝉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白太医他......”
婉媃摇头:“无事,与你一样,受了二十大板,挪回太医院养着。”
云蝉只是颔首,而后又坚定道:“娘娘,奴婢日后会与白太医言说清楚,这样相好的事儿,再也不敢牵连娘娘。他是个好人,宫女入了宫,便是一辈子的事儿,奴婢无畏连累他大好的年华。”
“他的年华是年华,你的便不是吗?”婉媃双手搭在云蝉肩上,语气坚定道:“你放心,本宫会想办法替你们筹谋。还有这事儿,背后算计咱们的人,本宫也饶不了她。”
云蝉一拜,感激之情满溢于心,再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