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日,合宫请安便不见容悦来坤宁宫,仁宪太后着人寻了她几次,只道太医说了不宜走动,需留宫静养回了仁宪太后的话。
她到底是贵妃的位份,又得皇上看重,母家于前朝颇有一定势力,仁宪太后许多事也不敢做的太过显眼,知道她避着自己,渐渐的也便不寻她霉头。
一日,婉媃与容悦宫中相伴良久,一提起胤缇与胤祉两名幼子,容悦便满面含笑乐个不停。
因着前两日惠嫔玉汶来宫中向自己诉苦,直言近日容悦总拦着她请安,不欲她与胤缇见面。入了冬的天儿,母子相聚次数却一掌便数的过来。
婉媃旁敲侧击提了一句,容悦便笑道:“她倒跑你那儿去说我的不是,哪里是我不愿意让她来见胤缇呢?实在是雪天路滑,她宫室离着我脚程又远,一来一回实在费力,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可如何好?再者说,她忆子成痴,日日求见,旁人传话入皇上耳畔,可不要觉着是我照顾胤缇不上心,才引了惠嫔担忧?”
婉媃听罢,进了口醇香龙井,又取了香叠酥进了两口,才闲闲道:“若说姐姐照顾胤缇不上心,那是当咱们皇上眼疾吗?再没有比姐姐更疼爱孩子的了。只是玉汶终究是胤缇生母,她求见总是母子连心的情谊。不若我替她拿个主意可好?往后初一十五,姐姐便许她来探。旁的日子,也叫她别做他想了。”
“如此甚好,我倒怕她不依呢。”容悦婉然一笑,转了话锋道:“眼瞅着午膳的时候了,且留下进了膳罢。”
婉媃鼻尖深吸两口气,一脸怡然:“自然这般,一早闻着姐姐宫里小厨房的膳食鲜香,你若是赶我,我也是不愿意走的。”
二人欢喜言谈,莺莺笑语不断。
只待进了午膳,御前的李检公公又来传,说是皇上新得了一张梧桐瑶琴,是极难得的上乘,忙邀着婉媃入乾清宫去弹奏一曲。
婉媃这才急急告退,乘轿去了。
彼时容悦立在宫门前,目送着她轿辇远去,身后忽而一沉,见是莲心取了厚实的披风披在了自己身上,披风内里极暖,想是用汤婆子滚热了才伺候容悦披上。
容悦道一声有心,莲心却阴沉眉眼不豫道:“娘娘好性子,瞧瞧婉妃方才说的那话,倒像是替惠嫔来咱们这儿说嘴的。”
容悦紧了紧披风,扶着莲心的手步步谨慎踏在雪地里向殿内行去:“如今胤缇与本宫亲近,便是于惠嫔见了面也总是淡淡的。即是如此,见来作甚?她既然求了婉儿来与我说,初一十五要她见上一面,本宫允了就是。日后吩咐谙达①,逢初一十五便多费些时辰,教些胤缇拳脚骑射的功夫。满人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胤缇太重书卷,文绉绉的可怎么好?”
莲心捂嘴一笑,机灵颔首:“娘娘说的是,咱们大阿哥可不能输给太子一点半点的,如此娘娘在皇上面前才有大脸面。”
主仆二人方入殿内,雀珍急匆匆跟在身后报道:“娘娘,您吩咐奴婢去寻的人,奴婢给您带来了。”
容悦面色登时一变,忙命她带人进来。
来者是一名宫女服制的老嬷嬷,瞧着佝偻身形与面相,应是在知天命的岁数。
人瞧着也是可怜,面上皱纹横生,满是黑褐晒斑,一双枯槁的手遍布冻疮,有的方上了药,还不时有脓血渗出。
容悦一阵嫌恶别过脸去,嬷嬷则恭谨跪地请安。
人虽生得厌恶,可到底是宫里伺候久了的嬷嬷,礼数周全,人也随和。
容悦命她起身,随手一指旁边的青木小凳要她坐下回话。
“从前伺候慈和太后身旁的嬷嬷,如今唯余你一人尚健在宫中。本宫今日寻你来,是私心里有些事儿向讨个清楚。”
嬷嬷面色登时铁青,似有隐忧懦懦道:“回贵妃娘娘的话,二十多年前的事儿,老奴也记不甚清了。”
“本宫还未说要问些什么,嬷嬷便自顾着答了?”容悦睇她一眼,颇为惋惜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是伺候过慈和太后的人,如今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她目光落在嬷嬷手上,嬷嬷忙局促闪躲,将一双破溃不堪的手藏在身后:“老奴做不得什么事儿,一条贱命养在宫中,唯有在辛者库当值,浣衣捣米做些力所能及的差事,换些月例银子勉强度日罢了。”
容悦口中轻啧了两声,无奈摇头道:“本宫闻听,你在辛者库,需得夏日捣米,冬日浣衣,捣米需得在正午当头的烈日下杵着,浣衣则要在结了冰的御湖里挑水来用,这满手的冻疮,反反复复泡在凉水里,如何能好?”
嬷嬷躬着腰身,抿起嘴唇忍泪摇头:“老奴是做惯了的,让贵妃娘娘见笑了。”
“那些折磨人的细碎功夫,用在你身上便是二十年如一日。你若不是犯下大错,何以会如此?”见嬷嬷摇头不语,容悦又道:“你不说本宫也知晓,这种种皆是仁宪太后的主意。可你一个婢子,如何能得罪仁宪太后?”
她指尖轻轻掸在桌上,发出‘笃笃’声响,默了片刻方泠然道:“本宫给你指条明路可好?你若能说出本宫想知之事,本宫自会将你调去造办处,寻个轻松的活计。若是说不出,如今的苦楚你受的欢喜,本宫定要你加倍欢喜!”
她落音欢喜二字极恨,吓得嬷嬷退下一颤,身子滑到地上顺势跪地叩首:“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娘娘想知道什么,老奴......”
容悦眉眼一扬,咯咯轻笑打断了她的话:“嬷嬷聪颖,伺候慈和太后的宫人死绝了,偏你一人可以活命。人都说紫禁城里活得久了,寻常人也能活成半个人精,嬷嬷自然知晓本宫想知道何事。”
嬷嬷神情愈加窘迫,面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她缓了一口气,忽而沉声道:“娘娘是要问,当年慈和太后崩逝之事?”
容悦颔首,一扬手命雀珍扶了嬷嬷起身重新落座:“还请嬷嬷仔仔细细的,与本宫讲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