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婉媃羞的不敢言语,只顾一路眉眼低垂着,盯着皇上五爪九龙朝服的衣摆数着上头的针脚。
她耳边不时传来皇上温润的呼吸声与自己头钗上银饰的碰撞声,稍稍缓了忐忑心绪。
甬道之内偶有宫人过路,见是皇上驻足跪礼请安,又见怀中抱着婉媃,虽不敢直视但过路之后免得不要议论两句。
婉媃愈发觉得招摇不妥,想着开口劝了皇上放下自己,可她朱唇方启,却听皇上道了句:“身上极香,用的是何香粉?”
“皇上贯会取笑。嫔妾昨儿个宿在乾清宫,今儿一早又赶去向太皇太后与皇后请安,魂还没定下来又被李公公拉去了御花园,哪里有功夫扑香粉。”
皇上将手向上抬了抬,生怕疏忽闪了婉媃,旋即冁然而笑:“朕的婉儿果然非凡尘女子。想来东坡笔下所言‘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想满’①说的便是你罢。”
“皇上唤嫔妾什么?”
“婉儿。”皇上答:“有一美人兮婉如清扬,识曲别音兮令姿煌煌。”②
婉媃恭声笑道:“皇上博学多识,竟挑些美誉词句安在臣妾身上,嫔妾又哪有那般美玉无瑕,不过是皇上抬爱罢了。”
“朕疼爱自己的妃子,你在朕眼中,便是美玉也抵不过。”
婉媃娇羞一笑不再回声,顺从依偎在皇上怀中。
她鬓角发丝随二人一路前行轻柔打在皇上明黄色的朝服上,二人贴的如此近,近到皇上胸前的心跳声,她都能听得真切。
如此,皇上应是对她半分疑心都不存了罢?
她暗想,环着皇上脖颈的手腕更紧了些。
这延禧宫自李答应有孕后皇上也来过三两次,可如此抱着一女子堂而皇之的入内,莫说是延禧宫,满宫里也寻不出第二遭这等子事。
婉媃宫里的奴才见是皇上抱了婉媃回来,一个个都欢喜疯了忙放下手中活计向皇上叩首请安,皇上扬眉命众人平身,只将婉媃抱进了正殿才舍得放手。
他小心翼翼,如落珍宝般将婉媃放下地,正巧着云杉同霜若从寝殿内出来撞上这么一出,惊的云杉手中端着的盘子都险些打翻在地,幸得霜若机警帮扶了一手才没在御前失仪。
门外掌事太监李印领着余下宫女太监一并入内侍奉,众宫仆再度跪地向二人请安齐声道:“奴才(婢)参见皇上,婉贵人,皇上万安,婉贵人万福。”
婉媃笑称猴崽子机灵惹了皇上笑话,皇上含笑道:“无妨,你宫里人随你,也机灵。”话语间皇上目光扫过堂下众人,目光在云杉身上微微一滞:“打扮的娇俏,与旁人不同,可是婉贵人跟前贴身侍奉的?”
云杉一惊,头埋得更低些,诺诺答是。
皇上瞧她害羞,嘱了声扬起头来,她才缓缓将头抬起。
“人水灵,跟着你家小主久了,也有股子贵气。”皇上赞了云杉一句,又话锋一转看向另一个跪在最末头的宫女暮雪:“你嘴里吃什么呢?”
皇上言语不悦,惹得众人目光一并投向暮雪,方知她虽头埋的极低,但依稀可见嘴角上还挂着玫红色的糕饼残渣。
暮雪怯懦抬头,眼神闪烁,将口里的东西囫囵咽了下去,又呛得咳嗽了数声,磕头胆怯道:“皇上恕罪,奴婢......奴婢......”
暮雪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一二来,反倒是云杉语带不忿回了皇上的话:“皇上,暮雪食的多半是小主份例里的玫瑰香酥。”
皇上‘唔’了一声,问道:“婉贵人的吃食,你个下人怎敢擅动?”
婉媃见皇上不悦,轻轻拽了他绣暗底龙纹的衣角回道:“皇上,是嫔妾赏了她......”
“小主还要替那蹄子瞒着吗?”云杉闷哼一声,叩首向皇上陈言:“皇上,那哪里是小主赏给暮雪的,分明是她自己贪嘴偷食了去。奴婢就瞧见过她手脚不干净几次,偶尔训斥她还拿着小主不得宠的事儿说事。在宫里当差也总多有抱怨,言语顶撞小主,更背地里说自己命苦,若是跟了娴嫔娘娘,可就不用跟着遭罪了。”
“云杉,住口。”婉媃打断云杉的话,蹙眉道:“皇上问你话了吗,你横眉怒眼的说这些做什么?”
“无妨。”皇上目光转向婉媃,探手向她,婉媃会意,与皇上十指相扣。
“朕既不知叫你受了这等僭越奴才的气,连你宫里的婢女都瞧不下去了,你还一味护着她,你这性子,未免太和顺了些。”皇上将她掌心摊开,轻轻拍了拍:“今日便让朕替你做回主。有朕在,你安心。”
他目光向暮雪探去,只淡淡一句‘拖去辛者库,非死不得出’便着人将哭喊着求饶的暮雪拖了出去。
“这些日子,婉儿受委屈了。”
“有皇上护着,臣妾不觉委屈。”婉媃探眼向屋外,见已近午时,想着用膳时辰也近了,便欲留皇上在宫中用膳。
皇上起身抚着她娇嫩面颊,满目柔情道:“朕前朝还有事,晚些再来看你。”
话落,便于一片恭敬送驾声中离了宫。
待皇上身影远了,众人复跪下再向婉媃请安,恭贺她承宠之喜。
与其说是贺婉媃,不若说是贺他们自己。
谁人又和暮雪不存着一样的心思,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如今主子守得云开,他们在宫中下人面前的体面,自也是不一样了。
婉媃赏了些银子下去,道声乏了便由云杉侍奉着入内。
寝殿帘子刚掀下,婉媃堆着笑的脸却变了颜色。
“我嘱咐你多次谨言慎行,你怎全然当我的话是耳旁风,越发不如在府邸里机灵了?”她坐在床榻上,手抚着流云锦的暖枕摇头叹道:“暮雪对我不恭敬你私下打发了她就是了,偏要在皇上面前说那么一嘴。我这才承宠两日,又是留宿又是被皇上抱回了宫,现下又打发了宫女去辛者库,你是嫌旁人还不够眼热吗?”
云杉见婉媃动了怒,忙侍奉榻前为她揉捏着胳膊,讨喜笑道:“小主怕什么,如今小主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何必还活的如此谨慎?”
“今日皇上邀我同游御花园,鳌拜也在。”
这话一出,云杉手底下动作瞬间凝住,她侧目,试探问道:“小主的意思,是因大小姐与鳌拜认了干亲,皇上有意试探咱们?”
“皇上心性我也捉摸不透,不过他终究没疑心我就是了。”婉媃叹道:“我眼瞅着鳌拜愈发放肆,也不知皇上还能容他多久。你明日寻个妥帖点的人,托封家书回去,一来告知阿玛额娘我与长姐在宫中一切安好,二来也给阿玛提个醒,让他与鳌拜少来往些。”
“奴婢明白。”云杉回了话,又瞧着婉媃脸上的倦意,恭谨道:“小主昨夜侍寝辛苦,今儿又折腾了许久,奴婢伺候您先歇会儿吧,待御膳房送了膳食来,奴婢再唤醒您。”
婉媃点头,待云杉伺候她卸了护甲后又伸了个懒腰,松泛了下脖颈。
想起方才皇上那句‘有朕在,你安心’,嘴角不觉泛起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