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见她纤细的柔荑玉指上,那一枚鸽子血色的赤玉扳指正静静嵌在其上。
那般嫣红夺目,宛若夕阳晚霞,愈发显得她手指细长而柔美。
容悦迈着莲步上前,伸手擒其懿德手掌,指尖落在懿德纤细的腕上,缓缓游移至那枚扳指之上:“皇后娘娘这枚扳指,自臣妾入宫时便见娘娘日夜戴着,想来是极为看重的宝贝。这样好的东西,臣妾斗胆问您一句,是从何得来?”
懿德满面狐疑瞧着她,疑声回道:“合宫都知晓,这是皇上于本宫初入宫时赏赐给本宫的物什,贵妃何以明知故问?”
容悦惋惜一笑,言语间颇有几分怜意:“是了,皇上赏赐之时,是与皇后娘娘最为情好的时候。”
懿德不耐烦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容悦执起她的手凑近自己鼻尖嗅了嗅,又转而凑到了懿德面前:“皇后娘娘闻闻,这血玉扳指可香甜?”
懿德浅吸了一口气,果然淡淡甜香由内悠然飘出。
自己带了这许多年,竟未发觉其中关窍,反倒容悦瞧着像是知晓甚多:“你如何得知?”
容悦松开擒着懿德的手,倏而转身定定入座:“皇后娘娘坐吧,听完臣妾这一言,或许您心尖儿上许多年的疑惑,便可解了。”
懿德默然入座,一双眸子满是狐疑死死盯着容悦。
“皇后娘娘入宫承宠多年久不得孕,论说荣宠您也不缺,奈何会如此,您可知晓?”
容悦这话说的平常,可却令懿德觉着偏有透骨的凉意袭来。
她兀自定神,镇静道:“太医瞧过,身子无虞,不过是缺了时运,不宜得孕罢了。”
“时运?”容悦挑眉泠然一笑:“皇后娘娘何曾信过那般虚妄之事?荣嫔接连产子,莫不是她时运气运皆佳?”她神色忽而微冷犹如三九落霜:“这枚扳指,乃为西域进贡的珍品,名曰梓麝琼石,扳指是取了琼石上的边料和雄麝麝香制作,日久佩之,琼石所含麝香透过肌理灌通周身,若要成孕,自难比登天。”
懿德整个人怔在了座上,手中紧紧攥动着那枚扳指,骨节凸起,似要将它捏碎了一般。
扳指......麝香?
可这扳指是皇上赏赐的,缘何会如此?
皇上.......
容悦的一席话,如冻冰湖面忽而坠了一颗顽石,正落在湖正中,以此为轴碎裂开来,碎冰之声不绝于耳,密密麻麻蔓延了整个湖面,终至冰面溃破,宛若碎镜。
“不可能......怎么可能......”懿德怔怔自问,目光惊恐看着拇指上的那一抹血红:“本宫入宫之时,原与皇上一样都是稚子的年岁,他如何懂得这些?”
容悦冷笑道:“他不懂,太皇太后可懂?即便年幼不知,皇上如今几岁?还能被蒙在鼓里吗?这一局,当局者迷的,唯有皇后娘娘您一人。”
太皇太后?
懿德脑中飞快闪过许多画面,尤记得昔日鳌拜被除,皇上寻了枚祖母绿的扳指,欲要她替换下此物。只是自己惦记着彼此情谊,不愿收下便罢了。
复又想起立后那日,太皇太后于自己说的那番无缘由的话。
‘便是自己算计了一辈子,以为自己是那捕蝉的螳螂,沾沾自喜了半生,临了了,才发觉身后的黄雀,早已举着尖喙瞄向自己。算计到头,以为自己是布局之人,却不想自己早已成为了局中的一颗棋子。’
是了,所有的事儿,如今便都能解释通了。
可她打心底里,仍是不愿相信的。
于是怒而起身,向容悦呵斥道:“你莫以为空口白舌说嘴几句,本宫便会受了你的诓骗!本宫即刻去请了太医来,若是这扳指无虞,本宫......”
容悦轻叹一声打断了懿德的话,复又微笑:“皇后娘娘,您还宣什么太医呐?太医院那些老匹夫若是有一句实话,您也不至于被皇上瞒了这十数年。”
她起身行至懿德身旁,一手搭在她肩上,无奈道:“其实这事儿您又有何想不通的呢?从前为着稳固朝局,太皇太后连蒙古嫔妃立后都暂且搁置,立了赫舍里氏为后,欲要索尼制衡鳌拜。您阿玛骑墙不下,您又是鳌拜的义女,若您一朝得孕诞育皇嗣,难保鳌拜不会挟天子以令诸侯。事关大清江山社稷,舍您一人,便算不得舍。”
彼时懿德已然痴愣在原地,容悦缓步绕着她行了几圈,声音幽若细微的风:“您这一生,成也家世,败也家世。且想想,若不是您母家于前朝无人,自己身子又为皇上算计再不能得孕,您如何能为继后?为着皇上对您的欢情吗?若论喜欢,如今皇上心头挚爱,唯有婉儿罢了。”
一时心头苦楚满溢,懿德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衫,痴笑道:“皇上为何要如此待我?为何!”
“臣妾与您说过,他的心里,只有这江山与自己,咱们不过是他巩固皇权的砝码罢了。您说说,咱们在后宫里闹得再怎么阴险恶心,这心思终究是比不过咱们的夫君。”
容悦拨弄着懿德手指,轻笑道:“说到底,您是比臣妾可怜的。臣妾再如何为人暗害,终归害了臣妾至如斯田地的,不是臣妾所心爱之人。可您不同,您自入宫侍奉皇上身侧,如今已有十三载,他对您的算计,可是日日夜夜,无绝无休。”
她手下略一用力按着那枚扳指,贴近懿德耳畔呢喃道:“便是将您比作那洪水猛兽,非要套上了项圈箍住,才得以高枕无忧。”
那日的这番谈话,以懿德忽而昏厥告终。
容悦离去时,坤宁宫里外三层围了一众的太医宫人,六宫嫔妃亦闻讯相继赶来。
离宫时,容悦正巧与婉媃碰了面,她携着琳兰快步走来,见着容悦先一福礼,又命琳兰快些进去看看情况,待身旁无人,才将容悦拉到一旁低声道:“长姐这是怎么了?”
容悦摇头,一副无辜面孔:“正说着话,人便昏了过去,我也吓坏了,只得寻了阿琼与莲心快些传太医来,好在方才太医诊过并无大碍。”
“长姐可有问你......太后那事儿?”
容悦一惊,而后淡然摇头,并催促着婉媃快些进去瞧瞧。
又行出几步,她倏而驻足回头,望着金碧辉煌,人头攒动的坤宁宫,淡漠呢喃道:“皇后娘娘,对不住。您的期许与愿景,终究是被我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