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的争执之后,皇上已有足足半月未与懿德谋面。
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也渐渐在宫中蔓延开来。
偶有污耳的事儿传入婉媃耳中,少不得要训斥几句,可心底到底存了些疑影。
常伴在懿德身旁,见她吃喝谈吐无异从前,偶有提起皇上,她也只说皇上前朝事忙,各宫嫔妃又需雨露均沾,做得皇后,便料到要有容人的气量。
可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细微末节的差别即是能骗过旁人,也自瞒不过婉媃。
便是在十二月初的一日,皇上宣婉媃乾清宫侍寝时,自己多嘴问了一句皇上与懿德究竟生了何事。
这话出口,皇上神情有短暂的讶异,复而一笑了之,只道是婉媃多虑。
其实皇上如何不明白懿德的性子,这样的事儿,为着婉媃,她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否则一旦明目张胆的闹起来,莫说帝王颜面无存,届时婉媃又当如何自处?
表面的风平浪静往往蕴含着更汹涌的浪潮。
这一年十二月初三这一日,坤宁宫中闹出了一场大动静。
彼时合宫诸人皆在坤宁宫请安皇后,如平日一般无事闲聊,忽而宜嫔郭络罗柔嘉不知缘何言说了一句近日时常见着珞贵人珞馥作呕,莫不是有了喜事。
珞馥娇俏一笑,回了柔嘉的话:“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儿,若是胃里闹腾吐一吐便是有喜,那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吃坏了肠胃日日呕吐不休,岂不是天大的喜事儿?”
这话任谁也能听出珞馥的不敬,可从前她性子便是如此,没边没际的话说多了众人也不以为然。
尤以懿德位列皇后宽宥容人,不常与她计较,只闲作没她这个人。
可也不知今日为何,听了她这样打趣的话,懿德登时大怒,命内监即刻将珞馥拿下,收押慎刑司容后再审。
这般雷厉风行的举措将众嫔妃吓得怔怔不敢言语,倒是婉媃在珞馥叫喊声中插了一嘴劝道:“皇后娘娘,她出言不逊罚了便是,可到底也不是大过错。这般发落入了慎刑司,总是不妥。”
懿德并不理会婉媃,自顾呵斥内监即刻将珞馥压下去。
这边厢闹出这样的事儿,自然惊动了两宫太后。
仁宪太后因着与懿德关系缓和,又得太皇太后懿旨先头来劝问明缘由,懿德只说珞馥以下犯上目无礼法尊卑,如此惩治已是轻的,丝毫听不进仁宪太后的劝慰。
仁宪太后悻悻离去,随即便是苏麻喇姑来了坤宁宫宣懿旨,言太皇太后吩咐皇后慈宁宫侍疾。
出乎苏麻喇姑意料之外,性子和缓许多的懿德却听了这旨意后,轻描淡写一句:“皇祖母有病便去寻太医,本宫又不懂医术,没得在皇祖母面前晃悠更要令她头疼。”
这样的话传入太皇太后耳中如何能休?
人凤驾即刻移去了坤宁宫。
彼时懿德正在榻上小憩,阿琼几次三番通报太皇太后驾到也不见懿德起身去迎。
只得焦急晃动着懿德身躯,急切道:“皇后娘娘,太皇太后来了,您快去接驾吧。”
懿德懒懒一翻身,冷道:“来便来了,让她在正殿小坐片刻,本宫醒了自会去见她。”
阿琼听她如此说吓得手心直冒冷汗,而更令她寒意森然的是,太皇太后已然掀帘而入,听见了懿德方才的言语。
她手中拄着凤首龙纹雕花拐杖,用力触地,发出‘啪啪’两声,惊得满殿宫人连忙跪地。
懿德一回首,见人立在寝殿门前,这才缓缓起身跪地一拜,无精打采道:“儿臣给皇祖母请安。”
“你可还将哀家放在你眼里?”太皇太后盛怒,双目虽是浑浊,却闪烁出幽暗的蓝光。
懿德只跪地不言语,二人僵持了片刻,太皇太后搀着苏麻喇姑的手落在暖座,这才命合宫诸人都出去侍奉着,独留自己与懿德于寝殿内。
“你与皇帝生了何事?”
“无事。”
太皇太后杨了声调又道:“哀家问你,与皇帝究竟生了何事?”
懿德忽而昂首,冷眼睇着太皇太后,眸中再无一丝柔善:“皇祖母想知道,自己去问皇上便是。”
“你......”太皇太后气的喘了几口粗气,却在目光瞥在懿德俯地的手上倏然凝住。
那枚扳指,并未佩戴在她拇指之上。
只余下浅白色的印痕,于秃秃十指间显得异常突兀。
“你知道了?”
懿德闻此话,颔首泠然一笑:“皇祖母与皇上同心同德,果然连问询儿臣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太皇太后颤巍起身,扶了懿德一把,怎料懿德轻轻一推将她的手挪开,缓缓起身恭谨一福礼:“儿臣乃不祥之人,皇祖母莫要与儿臣过多接触了罢。”
太皇太后缓缓颔首,细微一叹沉吟道:“哀家知晓,这事儿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纸如何又能包住火?这些年来,终究是哀家与皇帝,对你不住。”
“皇祖母与皇上为大清昌盛殚精竭虑,儿臣身为大清子民,自应明白是非,舍小己而全天下。”
懿德目光空洞注视前方,口中淡淡道:“儿臣不能生育又如何?总有的是嫔妃可以为皇上开枝散叶。皇祖母与皇上要的,从来都是一通晓是非,母仪天下的皇后。儿臣从前不懂,只觉做得人正妻,必得上奉公婆内奉夫君下奉子嗣。可若做得皇后,做得一国之母,便要杀身成仁大公至正。儿臣醒悟的晚,是儿臣的错。”
太皇太后无奈摇头:“如此,你便是丝毫也不肯原谅皇帝?”
懿德道:“儿臣并未怪罪皇上,只是怨恨自己愚笨不堪。儿臣如今明白了为后的道理,珞贵人以下犯上目无礼法,今日敢向儿臣示威,明日便敢对皇祖母不敬,如此荒唐事儿,儿臣怎能允许它发生?非得杖责三十,以儆效尤,才可给后妃们做个例子。”
太皇太后紧咬后槽牙,一字一顿道:“好,你这皇后,当的好!”
懿德福礼一拜,苦笑道:“皇额娘教导有佳,儿臣不敢居功。”
话落,便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唤来了三顺,命他去慎刑司宣旨。
珞贵人赫舍里珞馥言行无状以下犯上,着杖责三十,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