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请安毕,琳兰得晋封谢恩皇后时,少不了要受些旁人的闲言碎语,她本是个心思胖大的人,丝毫不将这些议论放在耳旁。
只待人潮散去,宫中唯留下懿德与婉媃时,她才低低叹了一句:“这些哪里又是我想要的呢?”
懿德卸了护甲,轻轻揉搓着太阳穴:“这是你的福分,既已是皇上的妃嫔,只管想着法子讨好皇上便是了。如此,才能在宫中行的长远。”
琳兰猝然一笑,摇头沉吟:“那些没着没落的事儿,嫔妾实在疲于去做。皇后娘娘且瞧着后宫那么些人,谁人不是数技傍身以求讨得皇上欢心?嫔妾得宠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儿,原是自己这性子,又有哪里适合在这后宫中求存呢?不过是皇后娘娘与婉妃娘娘惦记着,日子总算能熬下去。”
“这样的话跟咱们跟前说说便罢了,没得要旁人听了去,你这才晋封的身份,总要引人微辞。”婉媃劝慰了一句便默下声来,她如何不知晓琳兰的性子?本是同懿德有几分相似的人,存了几分傲骨与心气。
可这些东西,皆是在后宫沉浮断不能存于心尖的。
或许懿德与她有所不同,毕竟在懿德心中,还是存着与皇上这么些年的情分与爱慕。
可琳兰对皇上又哪里有这许多情愫呢?
本就是皇上酒后乱事纳来的后妃,何人会在乎她的感受?
只道她雀鸟一跃成了枝头凤,却不知她心底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可说到底,她那样的身世,谁又会思忖她心中所求。
不过世间女子大抵所求的荣华富贵被她这样的女子骤然得了,她自该欢喜。
所以后来的种种推辞,旁人瞧着,不过是她矫情罢了。
三人闲话了片刻,懿德提及今岁除夕夜宴,太皇太后提及先帝余下的太妃们久未沾过喜气,想着将其一并请于寿宴之上。
旁人也便罢了,倒是先帝时的欣太妃与仁宪太后向来不睦,自皇上登基以来,二人更是再未谋过面。
若是请了她来,仁宪太后脸面必然挂不住,可若是不请,总要人议论她这个皇后不称职。
两难无法抉择,婉媃思忖须臾,便道:“欣太妃不过是先帝在时的欣嫔,后皇上加封前朝妃嫔时,才给了她太妃的荣耀。人与太后不睦多年,两不相见如今怕是连容貌都忘却干净,长姐只管将她邀了来,赐座太妃末列。如此,既全了她的脸面,也令太后明白长姐心意。”
懿德微微一滞,后而颔首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只是她人是个泼辣性子,几杯酒水下肚总担心她要失了分寸闹出波澜来。那日本宫与皇上同坐,太皇太后与太后分位左右,许多事还得你替本宫周全着。”
婉媃道:“长姐放心,自当如此。”
琳兰亦赔笑道:“左右咱们都盯着她,见着势头不对便吩咐了宫人送她回去。到底皇上与太皇太后都在,她也闹不出什么动静来。”
这事儿方定,屋外三顺喜面来报,皇上下了早朝,正往坤宁宫赶来意同皇后共进午膳。
懿德淡然扬手吩咐她退下,婉媃旋即欣喜道:“皇上怕是有话要与长姐说,咱们就别跟着掺和了。”说着冲琳兰抬眉使了个眼色,二人便齐齐告退。
皇上来时,懿德正静静坐在菱窗旁,趁着屋外明亮的日光看着除夕家宴那日的菜式、歌舞排谱。
见皇上入内,到底也算恭谨,起身福礼迎皇上入座。
皇上瞥了一眼案上排谱,淡淡问道:“皇后这些时日辛苦了,闻听太皇太后要先帝妃嫔齐列除夕夜宴,可都安置妥帖了?”
懿德淡漠‘嗯’了一声,便自顾翻阅其排谱不再言语。
皇上含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么些时日过去了,还在与朕置气?”
“臣妾不敢。”懿德低垂眉眼仔细阅着手中卷本,语气亦冷若梁下冰。
寝殿内幽幽泛着几分微凉,殿正中立着的一尊凤穿云溪香炉,正徐徐吐出浓白的烟气,不是迸出‘噼啪’之声。
炉内燃着的‘纤云香’是懿德用惯了的香料,却此时闻来刺鼻不已。
皇上生硬一把将她手中排谱夺过,重重反叩在案上:“皇后总与朕如此相对,要朕如何能与你冰释前嫌?朕知晓你心中怨着朕,这些时日你做下许多事朕瞧在眼里却也不忍苛责。无论如何,总归是朕亏欠与你。你且说,要朕如何做,才可稍稍补偿与你,令你与朕不再这般生疏?”
懿德扬起一双明澈的眸子,平视着皇上:“何事都可?”
皇上嘘一口气,默然颔首。懿德目光唯有凉意,徐徐道:“那么,臣妾请皇上为臣妾母家建立家庙①,并追封臣妾生母舒舒觉罗氏为一品诰命夫人。”
这话落,皇上遽然色变,满面愕然。
遏必隆乃有罪之臣,至死复他官位已是无上荣光。
可若要建立家庙,便是说明皇上昔日惩治遏必隆,是自己冤害忠良的过失,并非遏必隆依附鳌拜祸乱朝政。
再者,舒舒觉罗氏乃为遏必隆妾室,古往今来,何以有妾室可立为一品诰命夫人的前例?
便是从前仁孝皇后,出身赫舍里族那样的名门望族,生母也不过是二品诰命夫人的封号。
懿德所求,无一不是要将皇上逼入为前朝诟病的绝路上。
皇上长叹一声,口气淡若一抹香炉中飘散而出的云烟:“皇后这般所求,是刻意要朕为难。”
“昔日阿玛究竟有无做出对大清有弊之事,皇上与臣妾心知肚明。他究竟有无依附鳌拜,还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不愿再提。如今臣妾不过以大清忠臣后嗣的身份请求皇上替臣妾阿玛,臣妾母家正名,难道这般也算得为难皇上?”
寥寥几语,两下相顾无言。
良久,皇上重重颔首,无奈道:“朕答应你。”
懿德孑然一笑,又道:“皇上圣明。那便再请皇上,加封臣妾母家官员朝职,钮祜禄氏昔日势颓,不乏许多衷心有志之士被埋没。臣妾瞧着,钮祜禄吴禄乃为可用之人,可堪当从二品礼部侍郎②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