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瑞身上穿了件正红色‘麒麟抱日’的肚兜,小手小脚露在外粉嫩可爱,只是人似有些不精神,肉嘟嘟的小脸上眸子紧紧闭着,想来应是日间游园累着了。
众嫔妃见幼儿可爱,免不了东嘴西舌的夸口两句,言语多是些奉承之辞,这里面有几分真心,倒也无人可知。
皇上顺着议论声,满目怜爱看向承瑞,正一眼瞧见了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精巧肚兜,打量片刻饶有兴致问道:“肚兜绣工极好,麒麟瑞兽身上的鳞纹以金线缝制,针脚都藏在了面儿上的鳞片缝隙接壤处。金线粗糙,如此便伤不着婴孩娇嫩肌肤,亦可凸显一份贵气。朕瞅着不像是造办处的手艺。”
“是了。”荣贵人欠身一笑,抬眉望向容悦:“这肚兜原是出自娴嫔娘娘之手,娘娘心思细手又瞧,承瑞见了也欢喜的‘咿呀’个没完,这不,嫔妾收了贺礼便赶忙替他换上了。”
皇上点头,目光向容悦赞道:“不想娴嫔这般蕙质兰心,当真令朕侧目。”
容悦面色稍红,点头涩笑回道:“皇上谬赞,大阿哥寿辰,嫔妾不过想略尽些心意。”
“妹妹谦逊了。”慧嫔接了容悦的话说道:“没日没夜的缝了十数个日夜,这份心意若还说是‘略尽’,臣妾听了都觉着委屈。”说着,挑眉看向承瑞额顶佩着的虎头帽自嘲:“嫔妾制的那虎头帽才是粗糙,承蒙荣贵人不嫌弃也为大阿哥佩着就是了。”
众嫔妃互谦拌嘴,久未发声的懿妃进了几口桌上的霜糖糕,想起此甜品承瑞平日爱食,便招呼乳母唤醒承瑞也进上几口。
乳母应声轻轻拍了承瑞后背几下,又抱在怀中悠悠晃了晃,可承瑞却似睡熟了丝毫不动。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稚童虽是贪睡但总睡不甚踏实,宴上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嫔妃叙话也是吵闹,他睡得这般沉倒显得突兀。
懿妃正想着,遂放下手中银著探声问道:“可是大阿哥身子不适?”
话落,旁的妃嫔即刻停了攀谈,将目光齐齐聚集在承瑞身上。
皇上定睛一瞧,见承瑞果然面色赤红,一蹙眉命乳母将承瑞抱来细瞧。
皇上抚摸着承瑞脸颊,手稍触便觉灼热异常,旋即训斥道:“身子这样烫?你这乳母是如何照料的?”
荣贵人见状慌了神,险些打翻了手边置着的汤羹碗匙。
她忙乱起身快步走向高座,俯身摸了摸承瑞脸颊与四肢,又见他呼吸略显急促,心中焦急一瞬落了泪:“怎会如此?这方才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她语带哭腔将承瑞从乳母怀中夺过抱在自己怀里轻轻拍哄:“承瑞,醒醒,你看看额娘。”
呼了数声,承瑞仍沉睡不醒,荣贵人瞪圆了眼呵斥乳母:“糊涂东西,怎么照顾主子的?承瑞若有半点闪失,我必饶不过你们!”
乳母跪地喊冤,旁人见此状也不敢多言语,只听皇上吩咐了梁九功,命他速去请了太医院院判傅卓来。
院判傅卓乃太医院资历最深的太医,自先帝继位便在旁侍奉,如今年逾五十更是太医院之首。
皇上请他来,足见对承瑞这个皇长子的重视。
待傅卓随梁九功风尘仆仆赶来之际,承瑞的情况已愈发严重。
他幼小的身躯开始不住抽搐,嘴角鼻腔也开始溢出乳白色的奶汁。
傅卓见皇子情况危殆,也顾不及礼仪,入殿后便从荣贵人手中抱过了承瑞,将他放入随侍的‘襁褓龙御榻’中。
他为承瑞探脉,不久神色一凝,又拨开承瑞口齿观其舌苔,急促回禀道:“大阿哥怕是要不好,臣开了方子,还请梁公公快些去太医院让人八碗水煎成一副药端来,再着陈太医,赵太医与臣一同诊治。”
傅卓神色凝重语气慌张,荣贵人扑上前半跪在龙御榻前抚摸着承瑞的脸颊啜泣道:“傅太医莫要吓我,承瑞早上还与我同游御花园,他还在冲我笑,怎会不好?”
皇上亦勃然大怒,肃声道:“你讲话没个头尾,究竟是怎么个不好法?”
傅卓支支吾吾面露难色,还是皇上又怒斥了一声,才激的他骤然下跪结巴回道:“大阿哥舌苔发黑手脚抽搐,且已失了神识,幽门细窄紧锁,所食之物倒流,微臣瞧着......大阿哥怕是中了毒。”
这话一出,在场嫔妃多惊呼出声,皇后更以娟子轻点口鼻,蹙眉追问:“皇子饮食皆由试菜太监三波轮番试过,乳母更是择了身子康健的年轻女子,且出入皆有人跟着,怎会中毒?”
皇上脸色铁青问是何毒,傅卓一时也答不出个所以,只求了皇上挪承瑞入偏殿诊治。
几名太监侍卫跟着从旁侍奉,梁九功脚程极快的请来了陈太医与赵太医,更怕耽误诊治连煎药的炉子也一并命人抬了来。
寿宴殿内,帝后高座之下左右各奉一三足异兽香鼎,香鼎轻缓吐出玉兰香乳白色烟雾,随着扑入室的几缕清风,飘散在乾清宫中。
皇上手中攥着个青褐色手钏不停摆动,想来心中应是躁闷不堪。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偏殿出了响动,傅卓与梁九功二人前后脚步入众人视线,梁九功手上端着个梨木盘子,上面盖了块素布,不知里面呈了何物。
傅卓跪地缓缓述道:“禀皇上,皇后娘娘,大阿哥体内余毒大半已清,唯剩少许残毒已深入脏腑,无法祛除。”
“怎会如此?”荣贵人自承瑞入偏殿之后哭声便没停过,现下又听傅卓如此说,更是心急如焚上前追问:“大阿哥怎么样了?可清醒了?不行,我要去看他!”
荣贵人僵着身子便要往偏殿冲,傅卓见她情绪激动出言劝慰安抚:“小主安心,所幸大阿哥中毒不深,残毒虽无法根除,但幼儿体内血气循环极快,过些时日或可自行排出体外也未可知。现下两位太医还在为大阿哥施针,小主就这般闯进去,耽误了太医救治,怕是不好。”
“施针?”荣贵人唇齿颤抖,双目空洞,身子一软跌在了地上。
侍女婵儿上前搀扶着她,怎料荣贵人一把将其推开,身子贴地匍匐爬到了皇上脚下,扯着皇上裤腿哭喊着:“皇上,承瑞他还只是个襁褓婴儿,如今遭人如此毒害,还需施针祛毒,嫔妾实在心疼!皇上,嫔妾求您替臣妾做主,定要找出那下毒的贱人,将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也不为过!”
皇后瞧着荣贵人举止疯魔,冲身旁清月泠然道:“你去搀一把荣贵人让她入座歇着,别在御前失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