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月里,初夏悄然而至,婉媃的逝姊的伤情也缓和了许多。
自奉安孝昭皇后后,皇上近乎日日翻了婉媃的牌子,一时间荣宠羡煞旁人。
这一日,合宫于承乾宫请安贵妃,婉媃方一进门,便听见殿内笑语欢腾声不断,于是行一行礼,入座道:“打远儿便听见诸位姐妹笑语莺莺,可是有何趣事儿?”
柔嘉向我行一行礼,便指着琳兰的肚子笑道:“方才嫔妾们说嘴,兰常在便论起自己每日的吃食,光是晌午的那一顿,便能活吞下去一整只鸡。”
她咯咯笑着,眼瞧着便要欢喜的说不出话来,琳兰身旁的文茵便接道:“光是这些还不够,入了夜也是食个没完。前些时日嫔妾母家不是进了些酸梅子干拿来分给了各宫姐妹们,方才一问,兰常在却是进完了。”
琳兰面上一羞,红着脸笑道:“嫔妾哪里能有什么好法子呢?要怪便怪婉妃娘娘宫中的吃食太可口,一日不吃便想得慌。”
“你倒会埋怨。”婉媃无奈一笑,叹道:“她那口舌本宫哪里能管得住,从前方入长春宫的时候,人还是个不贪嘴的,哪里知道越往后越浑像个饕餮①,也不顾着人瞧她笑话。”
见婉媃如此说,琳兰羞红了脸‘嗨’了一声道:“姐姐总爱笑话我。”她说着眉头一皱,惹得高座之上的容悦嬉笑连连,忙命宫人取了豌豆黄与梨花酥来,供着大家伙儿拌嘴。
琳兰先是趁着旁人不注意偷摸取了两块进了,后来见着好吃,哪里还顾得上吃相,只一块连着一块往口中塞。
不多时满满当当一盘点心便被她进了一半,珞馥斜她一眼,眉飞色舞道:“哎呦,兰常在你可悠着点,咱们皇上一贯喜欢清瘦些的女子。你莫要将自己吃成了杨贵妃,却没她那样的命数,直叫人厌弃。”
婉媃眉头一扬,轻轻抚着案上的梨花木纹络,淡然道:“本宫瞧着珞贵人倒是清瘦,怎不见皇上召你侍寝?本宫想着,皇上应是有三个月未翻过你的牌子了吧?”
珞馥端正容色,泠然道:“皇上日日顾着往婉妃娘娘宫里跑,哪里还顾得上旁人?其实这道理人人皆懂,便如昔日婉妃娘娘训斥嫔妾一样。依着皇上对仁孝皇后的追思,嫔妾才得了那样的盛宠。嫔妾尤记得那时娘娘曾说,这样的宠爱,若换做是您,是断不敢要的。怎么?如今这般趋之若鹜的,当真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因懿德骤然崩逝,婉媃憋闷了数月的气闷正愁无处发泄,今日可算碰着了珞馥这等没头脑的蠢货出言冒犯,自是要好好教训她一番给她涨涨记性。
人刚起身欲向珞馥走去,却听得一阵呕吐声。
回首一瞧,见是琳兰正以绢捂口鼻,作呕连连。
珞馥见着忽而大喜,笑道:“嫔妾还从未见过吃饱了撑到吐的后妃,兰常在当真是给咱们开了眼界。”
众人先是顺着她的话音笑笑,可彼时玉汶与秀妍却相视一眼,自有疑问。
她二人都是生养过的,自然能分清孕吐与普通呕吐的区别。
又见琳兰小腹微微隆起,进食喜酸且贪多贪足,于是问道:“兰常在,你这月的月信,可来了?”
这一语落,诸人皆听出了话外之意,于是齐齐将目光投向琳兰。
琳兰略有羞怯答:“从前在辛者库干活落下的病症,天葵②本就不准,有时三两月不来也是寻常事儿。”
秀妍又道:“可瞧过太医?”
琳兰摇头,秀妍一时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向容悦说道:“贵妃娘娘,这宫中怕是要填喜事了。”
婉媃闻听此话,心下泫然一酸,可随即便被欣喜之情替代。
一众嫔妃已乌泱泱起身围在她身旁嘘寒问暖,偏珞馥闷哼一声,呢喃道:“有无孩子她自己不知吗?哪里用得上咱们操这闲心?只怕是空欢喜一场罢......”
满座并无人理会她,婉媃执住琳兰的手,向她身后伺候着的飞燕问道:“你家小主上次来月信是何时?”
飞燕思忖片刻便答:“少说也有三月了......”
回首看向容悦,容悦亦是满面惊疑,忙唤了阿琼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瞧。
皇嗣之事慎重,阿琼索性将院判傅卓与妇产一科千金圣手刘太医一并请来替琳兰探脉。
不多时,太医便喜上眉梢,报道:“恭喜兰常在,已然有了三月的身孕!且胎像稳固,是极好的事儿!”傅卓拱手一揖恭贺之,随后匆促收拾着药箱便向容悦告退:“微臣这便去将此事通晓皇上。”
一时间,满宫嫔妃莺莺燕语喋喋不休,还是容悦呵斥了一句,要众人都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才算消停下来。而后又名宫人取了舒适的垫子给琳兰垫上,笑道:“你也是,有了三月身子的人,还浑然不自知。”
与旁人欢喜神色相比,却不见琳兰又半分喜色。
她面色平淡若水,支吾应了容悦一声,便低垂下眉眼再不言语。
宜嫔柔嘉瞧着她这模样不禁打趣道:“呦,这旁人盼不来的福气到了你身上,你怎还一副委屈模样?”
珞馥捧腹笑道:“怕是欢喜过头了。兰常在当真是好福气,不过那么几次便有了。”她目光盈盈投在婉媃身上,又道:“婉妃娘娘承宠最多,便是合宫姐妹加在一块儿也比不过你,怎这肚子还没个动静?”
是了,琳兰不过几次便有了身孕。
而自己自从小产后,恩宠再多,也不见苍天垂怜。不得不感慨一句福薄。
婉媃淡然一笑,只顾着执手琳兰相识欢喜,并未理会珞馥。
珞馥见她哑口,气势更盛,却在方要开口之际,听得高座之上容悦冷冷一句:“婉妃到底是得过孕的,倒是宜嫔与珞贵人,你二人入宫侍奉多年,一星半点儿得子的征兆都没有,哪里还有闲心在这儿说嘴旁人?婉妃再不济也是有着延绵不绝的恩宠,你们呢?有这心思,不多放在如何讨皇上欢心身上,反倒日日喋喋不休嘴上没个松紧。若再如此,仔细本宫不留情面。”
婉媃看向容悦,二人目光相较,相视一笑,点头示意。
虽是长姐去了,可总还有容悦与自己相伴良久。
多少,也算是些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