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龙涎香气味浓重,熏得人眼前一阵迷离。
梁九功忽而额头砸地,三拜之后喜极而泣:“正是!皇上!今夏衡州酷热难耐,加之吴三桂丧妻郁结难舒,焦虑过重,肝火过盛,忽而患了‘中风噎嗝’的病症,随后又添了‘下痢’一症,郎中百般救治却不见成效。他于昨日托付后事,命其孙吴世璠继位,旨意刚下,人便病笃不治,昨日深夜,已然殁了!”
“殁了?”皇上又惊又喜,瞪大了双眸又问一句:“可当真?”
梁九功将战报递给皇上,赔笑道:“这话还能有假?”
皇上慌忙将战报展开,婉媃亦不自信凑上前去观看。
战报之上,虽奋笔疾书字迹潦草,可却清晰可见前线探子所书内容。
尤是最后那一句吴三桂殁,落笔极为苍劲有力,像是书此战报之人,亦是欢喜至极。
果然如此,大名鼎鼎运筹帷幄的吴三桂,竟就这般,被自己一句无心之话给‘克’死了?
皇上端直爽朗大笑出声,紧紧将婉媃揽入怀中:“朕便说过,婉儿是朕的福星!”
一时激动致着皇上下手也没个轻重,这一抱近乎令婉媃喘不过气来,她忙笑着挣扎道:“皇上这般,是要拥死了臣妾吗?”
皇上遽然松手,手掌捂在她唇间,挑眉打趣道:“可不敢说死,你这张嘴,朕是怕了你!哈哈哈哈哈......”
康熙十七年八月十八日,吴三桂称帝五月后,在都城衡州驾崩,时年六十七岁。
清军因此士气大镇,连挫吴军。
这一日前朝正有顶好的消息传来,康熙十七年十月二十九日,吴三桂余兵已被清军在短短三月之内杀伐尽半。
这样的喜事合宫一片欢腾雀跃,入夜皇上宿在了长春宫。
寅时一刻,便听得御前太监来报。
说是琳兰陪伴太皇太后礼佛保佑腹中皇嗣康健,于回宫途中忽而腹痛不已,羊水穿破,怕是要提前生产。
人正巧行至永和宫附近,宫人们见她疼痛难当,便将人就近挪去了永和宫,并请太医与接生嬷嬷前来看娠,皇上与婉媃遂赶去探之。
琳兰在镇痛了半个时辰后,便顺利于永和宫内诞育下一皇子。
钦天监言,此子适逢战事平定而落地,是为福子。
皇上大喜,遂赐名四阿哥名为‘胤禛’。
禛字,本意为以至诚之心而感动神灵,故而得到福佑。
起这一字的缘由,多半是因着婉媃一语成谶,便靠着一张巧嘴祈求列祖列宗,生生将吴三桂‘克死’。
再者,‘禛’通‘镇’,亦有安邦镇国的寓意在里头。
这样的消息天还没亮便传遍了六宫,彼时容悦正歇着,忽而闻听枕边有了窸窣动静,于是缓缓睁目,见是莲心正立在榻前一动不动瞧着自己,银月光辉映照着她恍若鬼魅,吓得容悦不觉一个激灵,待醒神后方骂道:“你夜半儿不睡觉在本宫榻前装什么鬼怪?”
莲心被容悦这一生喝也吓得不轻,她退了几步,燃起殿内烛火,这才徐徐道:“娘娘,长春宫那位,生了。”
“生了?”容悦冷叹一声,不耐烦道:“前日里太医不是来报,她还需半月才至临盆的日子吗?”
“哪里能知晓她是用了何奇技淫巧?人正在长街上行着,忽而便要生,闻听还是就近寻着永和宫中,诞育了皇嗣。”莲心啐了一口,不豫道:“偏是赶着前朝战事大捷,令她肚子里那块肉占尽了风头。”
“皇上可有拟名?”
莲心颔首:“胤禛,有极好的寓意。”
容悦淡然一笑,道一声知道了,便吩咐莲心将灯火熄去,兀自平躺在榻上。
莲心尤为不解,壮着胆子追问道:“娘娘不担心?兰常在与婉妃关系甚密,待满月择母,那必然是要挪去婉妃宫中将养着的。届时婉妃同您一样膝下育有子嗣,以她盛宠,虽然您是贵妃,可难保皇上会错了主意立她为后。”
容悦忽而冷笑:“懿德去了,她钮祜禄一族的荣光便到这儿了。皇上如何会让遏必隆两个女儿在后宫占尽了风头?便不怕前朝议论吗?人的唾沫若想淹死一人,实在容易。即是如此,本宫操那闲心作甚?再者说,孩子养在谁人膝下,还是未知数。”
莲心道:“娘娘可有筹谋?”
容悦淡然道:“本宫筹谋什么?且看皇上的心意罢了。”
她说罢,转过身去,掖了掖被衾:“后宫里能生育的女人那么多,莫不是本宫人人都要养着?且乌雅氏不过是一婢子出身,本宫养着她的孩子,得不到半分好儿,反而累己心身,这般吃力不讨好儿的事儿,谁爱做便去做。”
莲心见容悦哈欠连连,不好再多叨扰,只动作轻缓熄了宫灯退下。
琳兰因着孕间贪食,且尽是些进补的食材,产后不过三日便可下地走动,行动自如。
合宫人瞧着她只觉着稀罕,人人都恭贺她有福。
其实女人本就是这世上十分独特的一种存在,便说琳兰,即使她私心里再不喜欢皇上,可诞育了彼此的孩子,便有了一份牵绊。
从前,平日里皇上来时,她总是冷冷的。
如今竟也会嘘寒问暖一番,显得尤为亲昵。
皇上对待胤禛,可算是异常上心,便快要比着太子的例子去宠着这个孩子。
琳兰瞧在眼里,心中无限感激,更私下与婉媃闲聊时,被她一句:“你可真是稀奇,旁人都是先眷恋爱慕皇上,才得宠产子。你倒怪了,只待产子后,才觉着皇上的好儿。”羞的面红耳赤。
到了十一月里,琳兰产后半月身子全好,私下里便同婉媃商议日后抚育皇嗣一事。
宫中只得婉媃与容悦位份贵重,可以代为抚育低位嫔妃的子嗣。
其实挪去容悦宫中也不是不可,可为人母的,总要为孩子计算许多。
且不说容悦膝下已然有了胤缇、胤祉二子,单是长春宫距着承乾宫的脚程,自己日日不得见孩子,还不知要如何思念。
婉媃知晓她的心意,自然应下此事,只道:“你唤我一声姐姐,你的孩子,我自然当做自己的孩子。你放心便是了。”
然而琳兰哪里又能预见,便是这样一个受尽自己疼爱的孩子,往后却会与自己生疏到如同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