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听闻了白长卿口中所述后,婉媃算是彻底的失了信念与指望。
仿若便是一夜之间,她便将自己拥有的一切统统失去,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令她浑身如同被万千针芒同时扎着,细密的痛楚,倒不若一刀了断性命来的痛快。
这一年的年节,合宫夜宴,婉媃并未出席。
没有告假,也没有说辞,甚至连皇上与容悦都没有告知一声,只将自己锁在宫中,不见任何人。
御前的内监被皇上打发来几次三番来请,婉媃却是连一句话也不肯与他们交代。
后来还是皇上派了琳兰来瞧瞧,婉媃才肯将门启开。
琳兰来时,婉媃已然枯瘦了整整一圈,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苍然,一双明眸浑浊不堪,眼下的乌青更泛着血丝令人见之不忍。
琳兰见她神情恍惚坐在暖座上,手中紧紧攥着从前懿德送给她的一璧美玉。
是雕刻了辛夷花图案的羊脂玉,浑然天成,毫无杂质。
本是要婉媃制成挂链随身带着,可奈何婉媃疼惜,不愿损及美玉分毫,这才一直妥帖收留至今。
琳兰多看了婉媃两眼,心下疼惜不已,霎时红了眼眶:“姐姐,你这些时日究竟是怎么了?日日躲在宫中,不肯见我,不肯见贵妃,也不肯见皇上......”琳兰牵起婉媃的手,小心翼翼将那壁羊脂玉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姐姐,你别这样,从前我有着什么不顺心的事儿,都会与你提及。现下你若是有心事总要瞒着我,要我心里如何能好受?”
婉媃默然回神,凄凄望了琳兰一眼,淡漠道:“若是你一直拥有的、引以为傲的东西,一朝尽数破灭,你当如何?”
琳兰怔住,细细思量了片刻,浅声答道:“那样的事儿,我总没经历过,回答不了姐姐。只是姐姐,我知晓你虽不愿说,可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还是......还是你念着端嫔娘娘,又或者......”
“不念了。”婉媃怅然摇头,苦笑道:“如今何事也不念了。我本以为在这宫中,与旁人相比,我是最幸运之人。从前我有着令人羡慕的家世,后来势颓,却换得了皇上的宠爱。我同胞的长姐贵为当今皇后,与我最为交好亲近之人,是当朝的贵妃。我本以为岁月静好,经历了那么些污事儿,被人算计了那么多遭,如今总算熬出来了。这宫中无休无止的算计,实在令人疲于应对,也甚是恶心。可到头来,我以为熬到了头,蓦然回首,才知晓这一切不过只是开端罢了。”
琳兰被婉媃这一番话说的一头雾水,她凑近婉媃,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姐姐,到底是生了怎样的事儿?你为何会说出这般丧气的话来?孝昭皇后崩逝,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还有我,还有容悦,还有皇上,你........”
这话未落,婉媃便凄厉哭出声来。
琳兰一时被她这哭声吓住,她从来也没有听过如此绝望的哭声,似是要将整个人撕裂开来,令泪水于胸前涌出。
她不住拍打着婉媃的后背,想着法子劝慰着她。
这一日,宫中漫天飞舞的烟花与喜鞭声断断续续持续到了子时。
偏长春宫,显得异常冷清孤零。
是夜皇上晚来长春宫,与正殿外拍打了半晌的门,才见云蝉恭谨来迎。
人彼时已然醉意盎然,因着婉媃抗旨不见,压抑了许久的怒意遂一并发作,与云蝉问了两句婉媃何在,云蝉只顾推辞说人已睡下,更拦着不让皇上入内。
皇上怒目向她,用力一把将她推到在地,带着七分酒气训斥道:“朕是天子,你一届婢子,也敢拦朕?”
正此时,婉媃于偏殿蹁跹而出,见了皇上微一福礼,恭谨道:“臣妾钮祜禄氏,请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双眼微眯成一条幽窄的缝,在梁九功的搀扶下踉跄向婉媃行去。
唤了平身,见婉媃仍半蹲着身子拘礼不起,于是一手勾起她的下巴,问道:“你在躲朕?”
婉媃被迫昂首,却低垂眉眼,只瞧着皇上明黄色袍服上细密精致的针脚,轻声道:“皇上饮醉了,还是快些回宫歇着吧。”
“婉儿,你变了。”皇上连连摇头,颇有几分无奈叹道:“朕记着,你初入宫时的那个年节,朕饮醉了酒,你尚会备着醒酒汤来迎朕,如今,却是要赶朕走?”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臣妾如何有本事赶了皇上去?”婉媃面色平静如水,泠然道:“臣妾关心皇上龙体,才会如此进言。且臣妾伤寒,不宜侍寝,皇上若是来了兴致,可去寻了贵妃娘娘伺候着,定然要比臣妾贴心顺从。”
皇上闷哼一声,抓着婉媃的手腕便向寝殿内行去。婉媃强硬挣扎着,却拗不过浑身蛮力的皇上,被他遽然用力甩在了榻上:“朕不知晓你因着何事与朕闹别扭!你长姐有那样多的好处你不学着,反倒尽学了她那刚烈的性子!”
闻听皇上口中提及懿德,婉媃满腔怒火登时涌上心头。
她赫然从榻上起身,双目冷凝瞧着皇上,沉声道:“长姐崩逝已尽一载,皇上若是如此瞧不上她,何以立她为后?”
“你放肆!”皇上向着婉媃乾指怒目,人逼迫向前,抬手直欲掴在她面上,可终究是在手掌滑落的那一刻复了理智,努而拂袖背立:“婉儿,你便是因着朕看重你,爱护你,所以才会在朕面前,这般放肆吗?你可知你方才的那番言论,已然足以令朕将你定罪!”
“皇上息怒。”婉媃目光瞥向菱窗外的清冷月光,口中言语却比屋外的寒气更为冷冰迫人:“臣妾并无半分忤逆皇上的意思,只是臣妾私心里有一事想不明白,想求着皇上一句实话。”
皇上额间虚汗直冒,喘着粗气道:“你且说.......”这话还未落,人便胃中翻滚不休,背过身去淅淅沥沥的吐了一地。
而后,人便身子一虚,瘫在了那一堆污物之中。
婉媃见状,只高声唤了殿外候着的梁九功入内,伺候皇上回宫更衣就寝。
然自己,却在一众宫人侍奉腾挪烂醉如泥的皇上之际,半分气力也懒得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