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震灾举措一直在进行着,而这场天灾,也终在两月后渐趋于平静,余震不再,百姓亦开始缓缓恢复了生息。
到了十月里,因着地动的缘故,今冬落雪落得极少,偶有几日添了雨雪,也只是稀稀拉拉落了那个把时辰便止了。
冬日本就干燥,若是再无些雨雪滋润,宫中炭盆一燃,那更是要人晨起喉咙都直冒烟气。
这一日婉媃正于宫中照料着胤禶,连日的干燥,孩童最易染病,却见他口舌生疮,忙唤了白长卿来诊治。
待开了些温补的药材后,又命宫人流水似的取了煮沸的水置在五阿哥的寝殿内,如此可保寝殿内水汽充盈,暂缓病症。
这一事儿原是一日皇上来宫里探望,见着细巧,便推行合宫施行。
往后便可见宫中一奇景,东西六宫皆放着许多混大的圆盆,冒着徐徐热气。
如此可是要苦坏了当值的工人,冬日里本就寒凉,加之一趟一趟的店内外运着水盆,总有不妥帖的时候。
一来二去,患风寒者不在少数。
虽说是不打紧的小病小痛,可这病来势汹汹,头疼脑热都是小巧,便是当值久了脑袋迷糊,人总打不起精神来。
如此,长春宫便在十月初里,闹出了一件荒唐事。
偏殿住着的琳兰如今已怀有五月的龙嗣,肚子渐渐突起,人也爱在冬日里犯懒,甚少出去走动。
为此太医来劝,只道是一味谈懒怕是于来日诞育皇嗣不好,琳兰闻听此话,霎时来了精神,共邀婉媃与长街上转一转,如此也可活泛活泛身子,再者她与婉媃交好,二人同行,亦不觉着无聊。
彼时二人方要出宫,却正巧与一侍奉在琳兰殿中的内监撞上,人迷蒙着精神入内,偏巧赶着婉媃与琳兰同出,人一时皇后,竟生生撞在了琳兰身上,一盆滚烫的热水便自上而下浇在了琳兰凸起的小腹上,人亦受惊被撞到在地。
这一情况登时将殿内一众宫人吓傻,那内监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见此状跪地直哭。婉媃训斥了他两句,见琳兰护着小腹一直喊痛,忙上前去探。
冬日衣衫本就厚实,一盆子热水灌下去,多少有着衣衫护着,倒也不大碍。
坏就坏在那内监是径直撞在了她小腹上,人被撞到在地,细细瞧之,已然有了落红症状。
婉媃一面宽慰着琳兰,一面吩咐人将她挪回榻上,再去请了白长卿来瞧。
人来时琳兰已然面色煞白,落红之症虽稍止,可人却仍痛个不休。
白长卿诊脉之后,本紧蹙着的眉头稍稍松泛,人也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在未伤及胎气,娘娘腹痛,原是摔了一跤,自己个儿紧张所致。至于落红之症,如今自己已止,原不需挂心。”
听白长卿如是说,琳兰也似乎一瞬缓和了许多,她瞪大了眼睛,抓着白长卿的衣摆问道:“当真无事?”
白长卿笑道:“微臣哪里敢诓骗小主?”
正说着话,殿外传来李检尖细报声:“皇上驾到!”
婉媃闻听此话,心头忽然生出一计,于是拉着琳兰的手问道:“你可想往后自己养育自己的孩子?”
琳兰用力颔首道:“自然。”
婉媃拍一拍琳兰的手,低声道:“如此,你便只管装着腹痛,其余的事儿,我自会替你周全。”
一旁白长卿正疑着,却得婉媃又吩咐一句:“皇上来时,你便说兰贵人受惊过重,心悸忧思,胎儿虽保,但总是有遗祸。”
白长卿口中‘嘶’了一声,连连摇头道:“这怎可?皇嗣之事事关国祚,若是隐瞒,莫说微臣,娘娘与兰贵人怕也是得不了好儿。”
瞧着皇上脚步越来越近,婉媃顾不上解释良多,只压低了声音道一句:“你只管听本宫吩咐便是了。”而后起身,往寝殿外去迎。
人挪步时,皇上正风尘仆仆而来,见她福礼请安,忙一手将她扶起,目光关切望向琳兰,问道:“兰贵人如何?可动了胎气?”
婉媃一脸隐忧,泫然欲泣道:“兰贵人她......”说着,上前两步,将琳兰所盖被衾掀开,皇上瞧见了微微下红的琳兰亦吃了一惊,复而惆怅道:“可是,孩子保不住?”
琳兰躺在榻上,佯装无助痛哭沉吟着,白长卿则依着婉媃的吩咐,硬着头皮道:“兰贵人此胎无虞,可惊悸忧思,又因着地动之事担忧皇上龙体,心情总是不好。微臣担心,若长此以往,即便今日可保无虞,可母体心绪不佳总是不好,恐怕......”
“恐怕什么?”
白长卿登时跪地,颤抖着唇齿道:“恐怕于腹中皇嗣有伤,他日即便孩子诞育,也是要落下病根。”
这话落,婉媃旋即拉扯着皇上的臂膀,惋惜道:“白太医所言,琳兰这一胎多半是个阿哥,若是因着旁事令孩子生下来便不顺遂,真真儿是可惜了。”
她说着瞥了一眼琳兰冲她使了个眼色,琳兰旋即哭出声来:“我苦命的孩子,都是额娘不好,额娘......”
皇上快步上前,满面怜惜望着琳兰,执手劝慰道:“浑是个傻子,朕在前朝思虑,自己自然顾得自己的身子,你操心什么?如今身子成了这模样,可如何是好?”
琳兰呜咽道:“嫔妾心中记挂着皇上,自然茶不思饭不想,实在是嫔妾的罪过。”
婉媃瞧她说这话,不由想起人日日在宫中山珍海味流水似的进着,哪里又有半分茶不思饭不想,旋即想笑,却生生憋住。
“皇上......”婉媃凑向皇上耳畔,轻言一句:“臣妾听闻,民间有种说法。若是人患了重病,或是心绪不佳,总得利好儿的消息刺激刺激,没准人便精神起来了。”
“利好儿的消息?”皇上疑惑道:“兰贵人心中可还有所求?”
琳兰默声不语,只顾落泪,婉媃摇头便叹道:“为人母的,孩子养在旁人膝下,自己如何能欢喜的起来?不瞒皇上说,兰贵人可是夜夜思念胤禛,贵妃又不允相见,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
琳兰娇嗔一声,辩驳道:“姐姐,我.......我没有......贵妃娘娘待胤禛很好,臣妾欢喜。”
虽嘴上说着欢喜,可泪滴却大颗大颗落在了皇上的手腕之上,只令他更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