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宜嫔柔嘉投诚婉媃被拒,果然如婉媃所料,人转脸便去了承乾宫,求得了容悦的庇护。
后来几日合宫请安,总见柔嘉与珞馥话里话外带着讽刺婉媃与琳兰的意思,而容悦也只是笑笑不语,任她们伴着嘴。
明眼人一瞧便可知,她二人已然成了容悦跟前儿贴心之人。
若论宠爱,容悦自是比不过婉媃。
可论及伪善,却要是容悦更胜一筹。
也不知她是用了如何的法子,生生令得皇上重新厚待了珞馥与柔嘉,一连七日,皇上除却留宿过长春宫一晚,其余的时候,便都是宣了柔嘉或珞馥侍寝乾清宫。
私下命李印去打探了一番,才知柔嘉与珞馥不知从何处学来了奇技淫巧:
一人可作西域霜落舞,舞之身段蹁跹曼妙若飞霜洒于空;
一人可吟金氏百雀聆,声动若清脆百鸟啼鸣于耳畔。
二人虽学艺不精,但奈何这外族的技艺本就为京城不多见,如此自然引了皇上兴致。
婉媃闻听此话也不忌惮,反而粲然一笑,摇头道:“原是这样的宠爱,倒不知宠爱的是人,还是稀罕那不入流的本事。”
正打趣着,屋外霜若来报,说是惠嫔玉汶来见。
婉媃忙命人将人请了进来,玉汶见着婉媃一如往昔一般亲密,福礼后执手便道:“可好些日子没来娘娘宫里了。”
婉媃吩咐她落座,无谓道:“合宫里都瞧着贵妃与本宫不睦,胤禵养在贵妃那儿,姐姐与本宫疏远些,也是寻常事儿。”
玉汶无奈摇头一叹:“原是我这个做额娘的教不好孩子,再两日过了生辰,便是九岁的孩子了。想当初咱们可都是十三四岁便入宫侍奉皇上的,他如今这样的年岁,还是日日跟在贵妃身后喊着贵妃母亲,便是见了我也总是疏远,我又能如何?”
“年下的时候,皇上特命修葺紫禁城东面斋宫与奉先殿之间的奉慈殿,改为毓庆宫①,作为太子东宫,以示恩宠。这事儿说到底,胤禵心中也是在意的。”
婉媃端正坐姿,一手轻扫着氅衣上的褶皱,徐徐道:“不瞒姐姐一句,从前贵妃尚还能教大阿哥些好,如今却是.......”她说着,刻意压低了声音,一脸隐秘:“也是听旁的宫人说嘴,贵妃常与大阿哥提及,若不是他生母位份低微,如今的太子,便该是由他做了去。姐姐说,胤禵那样的年纪,最是天真善妒的时候,听了这样的话,如何还肯与姐姐亲好?”
玉汶闻听此话,一脸怆然,泫然欲泣道:“你说的这些闲言风语,我如何没有听闻过呢?只是......”一时神殇,泪不住低落。
于是以绢拭泪,连连摇头:“只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贵妃有那样势大的母家,又得皇上看重,在皇上面前也总是一副端然无害的模样。这事儿说出去,皇上如何能信?早知如此,我倒宁愿昔日孩子是养在孝昭皇后膝下,又或是待你封妃,孩子过嗣在你膝下,我也是极欢喜的。咱们为人母的,求得又哪里是自己的私心,常常能见着孩子是好,可若是见不着,也总盼着孩子安然长成,万不可错了不该错的心思。”
婉媃见她哭的伤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由着她将心中委屈宣泄而出,不多时,玉汶止了泪意,抹一抹眼泪,勉强笑道:“让娘娘瞧着笑话了。”话落,见她从袖间取出一十分精致的纯金镶暖玉的铃铛,于掌间玲玲作响,实在稀奇。
婉媃正定神瞧着,玉汶便将那铃铛重重按在了她手心:“想着胤禵与胤禶的生辰不过差了六日,他没那个福气养在娘娘膝下,可弟弟却是有大福气之人。于是嫔妾总想着要送他些什么满周岁的贺礼,思来想去,便唯有这‘百福铃’算拿得出手了。”
“百福铃?”婉媃拿在手中打量把玩半晌,忙推脱道:“这本是西域贡品,合宫唯得这么一件。是因着姐姐堂兄明珠大人立了大功,皇上赏赐下去的。明珠大人将此物赠与姐姐,妹妹怎可收下?”
玉汶打趣道:“这本是送给胤禶生辰的贺礼,若要推脱,也得是胤禶亲口推脱,娘娘怎就替他拒了?”
婉媃笑道:“胤禶如今还未到咿呀学语的年纪,连一声皇阿玛也是叫的磕磕绊绊,如何能拒绝姐姐一番好意?”
玉汶将铃铛收下,思忖半晌,眸中星芒一闪,喜道:“不若我亲自将这铃铛为胤禶戴上,他若欢喜,自然会嬉笑连连。若是不然,总要啼哭,届时我再收回便是了。”
想着玉汶如此盛情,怕多半也是有着她本是胤禶堂姑母的缘由。
她与纳喇君若本就是远房姐妹的关系,如今二人同住一宫,自己身为一宫主位,自然是要多照拂着妹妹的孩子。
想至此,婉媃也不好过多推脱,于是便与玉汶同往了胤禶的寝殿。
来时胤禶正睡着,婉媃与玉汶行至御儿榻前,见胤禶睡得香甜,便道:“几月未见,孩子都生得这般大了。”
“有吗?”婉媃盈然一笑,轻声道:“日日陪在他身旁,我倒不觉着。”
玉汶蹑手蹑脚将铃铛戴在了胤禶的脖间,孩童睡梦本就轻,即便是再轻的动作,也极易惊醒。
胤禶朦胧睁开浑圆的眼睑,方张大了嘴巴方要哭喊,却在目光与玉汶对上的一霎咯咯笑出了声。
婉媃与乳母见状便道孩子总是认着血缘的,见了堂姑母,这便只顾着笑了。
玉汶微微蹙眉,面上有一瞬的伤情,她默了须臾,周身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转面色含笑问道:“可是菱窗未闭严,总觉阴阴的,回春的天儿总是寒凉,莫要冻着孩子了。”
婉媃与乳母闻言便转身望去,但见菱窗紧紧合着,才有些莫名其妙道:“姐姐冷吗?菱窗合着,并未觉着有风。”
玉汶面上略显几分局促,连连回道:“许是去冬总不见雪水,患了几次伤风身子虚寒,不碍事。”
御儿榻中,胤禶正吧唧着小嘴,仍咯咯笑着。
他的笑声那样纯粹,如丝竹悦耳,山涧清泉,一时间便要将婉媃的心都暖化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