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入了春日,可数九寒月落下的寒气还是易于夜里侵染紫禁城。
这一夜,承乾宫门窗紧闭,容悦正端坐暖座之上,手中翻着一卷账本仔细对着。
忽闻殿外一阵窸窣,不禁向外瞥去,极目远眺,好令发涩的眸子休息片刻。
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垂帘被掀开,才见是莲心急急入内,向容悦一福礼,道:“娘娘,惠嫔来了。”
容悦放下账本,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请进来罢。”
玉汶入内时,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几欲要将她的碧蓝色竹立兰绽的氅衣都浸湿了去。
方一见容悦,登时跪地潸然落泪道:“娘娘,嫔妾已经依着您的吩咐......”
“你哭什么?”容悦泠然笑道:“事儿是自己选择去做的,如今却要在本宫面前哭?这般惺惺作态是要给谁看?”
玉汶忙拭了泪渍道:“嫔妾只求娘娘善待胤禵,尽快将孩子还给嫔妾照养。”
容悦一脸已然,徐徐以护甲篦发,暖色烛火映照着她的侧脸,显得本就浓密的睫毛愈发墨黑如团扇:“你放心,本宫答允你的事儿,自会做到。婉妃一朝倒势,莫说是胤禵,你助本宫良多,提拔你到妃位,也不是不可。”
“嫔妾只求能将胤禵养育身旁,旁的事儿,嫔妾再不多求。”玉汶连连叩首,可语中却带着十足的哭腔。
容悦遽然色变,一脸不豫道:“还哭?你是他的姑母,这事儿谁人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若自己漏了怯,你心中清楚,今日你犯下的过错便是要你死上千回百回也是于事无补。届时,胤禵更会为你这个生母所连累。”她声音渐渐低沉,金声玉振:“快将你那眼泪珠子抹了去,若是要你堂妹瞧见你哭得梨花带雨,保不齐会多思多虑。”
玉汶唯唯喏是,而后掩鼻蹒跚着步子告退。
见着人去了,莲心面上旋即浮现出一抹隐晦的笑意,凑向容悦替她揉肩捏腿:“娘娘,这事儿任婉妃有天大的本事,只怕也是在劫难逃!”
“她逃不逃得过,往后便都没了指望与本宫相争。”容悦鼻中一嗤,冷道:“明年便是懿德崩逝三年,前朝立后之说已然兴起,皇上必会在本宫与婉妃之间择其一。失了这个孩子,她便失了胜算。且即便是德嫔有孕,婉妃养死了胤禶,皇上可还敢再把孩子养在她宫中?”
莲心一脸奴才相,遽然跪地拜倒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容悦霎时端坐暖座之上,清了清嗓,提起精神扬手肃声一句:“平身吧。”
是夜,琳兰与婉媃闲话良久,待论完了闲事才见夜色已晚,人本要意兴阑珊归去时,却听婉媃一句:“这样墨黑的夜,你回宫我也放心不下。左右偏殿一直都收拾着,便留在宫中罢。”
琳兰欢喜谢恩,又与婉媃闲话几句,待快至了子时才姗姗离去。
眼瞧着她妊期已至,肚子也被腹中胎儿顶的浑圆,日日躺在榻上,自是翻来覆去也睡不安稳。
回了寝殿,人躺下还未有半刻,便烦闷起身将飞燕唤进殿内:“扶本宫出去走走罢。”
飞燕略有为难道:“娘娘,夜深了,您还是早些歇息罢。太医说了,您总是睡不安稳,到时诞育皇嗣时,可要受苦了。”
琳兰不耐烦道:“太医不是还说多走动走动有利于本宫生产吗?”
琳兰执意如此,飞燕也只好依着她的性子。
得飞燕搀扶,人掐着腰肢一步一步在庭院内走动着,行至胤禶寝殿外时,忽而止步,冲飞燕笑道:“方才闻听姐姐说,今日惠嫔来,送了胤禶极细巧一铃铛,咱们去瞧瞧?”
飞燕无奈劝慰:“娘娘,您莫要孩子脾性了。如今五阿哥已经睡下,您骤然进去再吵着他,可又要整宿整宿啼哭个没完,如此,婉妃娘娘还如何安歇?”
琳兰浅浅‘嗨’了一声,笑道:“姐姐那般喜欢胤禶,便是不眠不休哄在孩子身旁也是欢喜的。”
说着,也不理会飞燕,一把便将胤禶寝殿的宫门推开。
伺候胤禶的乳母已然从旁歇下,彼时殿内寂静无声,仿若只能闻听道乳母细微的呼吸声。
琳兰与飞燕蹑手蹑脚凑近胤禶的榻前,见他睡得安详,一动不动的乖巧极了,不觉叹道:“本宫记得胤禛便是个闹腾性子,一点儿也没有胤禶乖觉。”说着,又命飞燕动作轻缓取了一秉蜡烛来,凑在胤禶身旁,仔细瞧着他脖间的百福铃。
“不愧是西域进贡的奇巧玩意儿,你瞧那做工,暖玉像是生在金子上一般,哪里有半点镶嵌的痕迹在?”
飞燕随口应和两句,又连连劝着琳兰快些回去歇息,莫再扰了胤禶美梦。
却此时,琳兰的目光投在胤禶面上,只觉孩子虽睡得安详,可未免也太安静了些,竟是丝毫动静也无?
她一指放在唇间令飞燕噤声,而后细细听着,却是半点胤禶的呼吸声也听不见。
她满腹狐疑,只以为是孩子病着,便探首向他摸头抹去。
在手掌触摸到额头的一瞬,她霎时将手收了回来,回首略带惊异看着飞燕,唇齿颤抖道:“身上,身上好凉。”
飞燕原以为她在玩笑,只口中微叹了一口气,熄了蜡烛催促着琳兰离去。
可琳兰哪里又肯?她不顾飞燕劝阻,战战兢兢的将手伸向胤禶鼻下。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从琳兰口中发生,她人连连后退几步,却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
这一幕几乎是吓傻了飞燕,她忙扶地护着琳兰问道:“娘娘无事吧?娘娘......”
琳兰瞪大了双眸,面色惊恐指着胤禶的御儿榻:“五阿哥......五阿哥他,他没有呼吸了!”
飞燕大惊,起身快两步探着胤禶的脉搏,不多时,人亦撤手,尖叫出声。
还未等她缓过神来,便听身后瘫在地上的琳兰不住痛苦唤着:“肚子......飞燕,我肚子痛!”
飞燕这一回首,才见琳兰氅衣下摆,已浸染了涔涔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