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印的死讯迅速传遍了东西六宫,人人皆道平日里瞧着弱不禁风的婉妃,竟也有如此辣手无情的时候。因着如此,惠嫔玉汶更惶惶不可终日,日日见了婉媃避之不及,生怕哪一日,这惨烈的祸事便轮在了自己的头上。
胤禶为人毒害一事因着莲心的死极快被压了下去,同住的堂妹纳喇君若本还不肯罢休,还是得玉汶苦口婆心劝慰了好一阵子,才将她激动悲怆情绪安抚下来。
所谓兵行险着,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儿,果然也得了她该得的好儿。
容悦常日里总唤玉汶来承乾宫闲聊叙话,便连着胤禵放课的接送也许了玉汶亲去。
她虽心中惶恐,可为着孩子,总觉着这一切祸事也是值得。
而贴身跟着容悦侍奉的茹歌也渐渐得了容悦的信任,这一日晨起请安毕,茹歌熬了一盅八宝阿胶甜羹供奉给容悦,容悦进了一口,只道味道好,心思亦是极佳。
茹歌喜不自胜,心中尤记挂着得容悦提拔自己一事,于是吱呀吞吐了片刻,才壮着胆子问道:“娘娘,您所求奴婢已然帮您达成,奴婢敢问一句......”
“你急什么?”容悦轻巧一笑,拨弄着汤盅里的阿胶末:“这黑皮阿胶果然与寻常阿胶不同,小火慢炖了两个时辰,你瞧着,还是未化尽了去。”
“其实娘娘那日算是给足了婉妃脸面。”
茹歌半俯下身子,替容悦揉捏着小腿:“娘娘又何须奴婢筹谋呢?您一早买通了长春宫掌事太监李印,在霜若偷摸要将那所谓‘麝香’放入您床榻底下时,更一眼瞧出了那物什是顶稀罕的黑皮阿胶而并非麝香,可您却将计就计,趁机发落了她。想那婉妃还以为自己棋高一着,胜了您一盘。她如何能想到您这样做,不过是想将霜若扫出承乾宫罢了。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娘娘既抓着了婉妃的把柄,为何不旋即处死霜若已解心头之恨?”
“处死她?”容悦莞尔一笑,闲闲拨弄着水葱似的指甲,摇头道:“她到底是皇上许了赐给本宫的婢子,任你也说,那东西不过是婉妃试探本宫,寻出她宫里叛徒的由头罢了。本宫若真为着几钱黑皮阿胶处死了霜若,闹到皇上跟前儿去,自是本宫不体面。她在咱们承乾宫颐指气使了那么些时候,这四十大板不过是略略给她些甜头,往后,还有她的好儿。”
茹歌奉承道:“娘娘睿智,这样的事儿,换作奴婢是断断想不出的。”
容悦眼藏星芒幽幽睇了她一眼,失笑道:“那日李印来报,婉妃欲以麝香一味嫁祸本宫,本宫当即信了他的胡话,只以为婉妃算计着本宫。若不是你从旁提醒恐当中有诈,本宫如何会细细打量,待确认了那包裹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才发落霜若?这事儿,总有你的功劳,本宫不是个糊涂的。”
她缓缓起身,绕着仍半俯在地的茹歌行了两圈,忽而驻足,静静凝视着她姣艳的面容,笑道:“你在辛者库当值,生父何人,可有官衔?”
茹歌闻言,神殇怯懦道:“奴婢生父,原先不过是云贵充军的将士,于前年已然战死沙场。母亲骤然闻听此事,心悸忧思骤然暴毙。后奴婢随了远房的姑父住了一些时日,后来姑父对奴婢起了色心,这事儿为姑母所知,自然不容奴婢,便将奴婢塞入了宫中。”
容悦以绢捂鼻,略蹙眉道:“这样的身世?如何能侍奉在皇上身旁?”
茹歌听了这话显然急了,她连连叩首辩道:“奴婢闻听如今的德嫔也不过是辛者库贱奴出身他,他阿玛威武也不过是区区城门看守,比之奴婢,身世也好不到那儿去。”
“话虽如此,可本宫若要扶持你,怎能让你屈居嫔位?”容悦欠身扶她一把,意味深长道:“乌雅氏跟了婉妃,得了嫔位,你跟了本宫,非至了妃位,才可显出你的尊贵。”
茹歌连声道谢容悦大恩,容悦接道:“本宫私底下打探过,正五品内管领阿布鼐①之女,亦在辛者库当差,你可与她熟识?”
“娘娘是说卫倩儿?”茹歌思忖须臾,面上显出了极为明显的嫌恶:“贱婢仗着自己出身高些,时常欺辱奴婢,奴婢最是瞧不惯她。”
容悦闷哼一声,扬手道“她生父死的不体面,若不是皇上惦念着从前阿布鼐侍奉先帝还算妥帖的份上保住了他满门荣光,罪臣之女如何还能嚣张?”
她默了须臾,很快又笑:“瞧不惯她便要她从这世上消失了去。左右阿布鼐已死,她不过在宫中还有个姨夫可以仰仗。你若是能让她悄无声息的殁了,那么她的身份,便是你的。她尊贵,便是你尊贵。”她挑眉一看茹歌,笑道:“可明白?”
茹歌叩首拜谢容悦点拨,容悦端坐暖座之上,将那一盅黑皮阿胶一饮而尽,声音极低呢喃一句:“回辛者库伺候着,下月初皇上万寿节,这事儿若成了,你的前途,便也算是稳了。”
茹歌得令便匆匆回了辛者库。她本是贵妃亲自点名从辛者库要去了的奴婢,如今倏然被罚了回来,自然有许多宫人要瞧着她的笑话。
然则茹歌并不理会,只该做什么便做着,佯装无事发生一般。
这一夜,与她同住的喜翠见茹歌夜半还未安寝,人独独坐在长椅上沏了壶浓茶饮着,于是奇道:“茹歌,将晚的夜,怎还不歇息?”
清冷的月光洒在茹歌明媚的眸子上,似蕴含了点点星辰,如银河落于其中,喜翠一时间看痴了,良久才被茹歌一句问语扯回了思绪。
“喜翠,你可想离开这鬼地方?”
辛者库日常活计繁琐劳累,宫女入内不过数年,人瞧上去便似是老了十岁。
原先没个盼头,容颜衰老倒也不打紧。
可如今皇上已然下旨,年逾三十岁的宫人便可出宫侍奉着,喜翠如今二十四岁,还有六年便能熬出头去,她如何不憧憬着出宫过上寻常女子相夫教子的生活?
自己必不能在这地方蹉跎下去,于是不假思索道:“自是梦里也求着。”
茹歌定定瞧她一眼,面上浮起了春水般的笑容:“我若能出去,你定能出去,只是有一事,你得帮衬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