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思忖须臾,旋即凝视着琳兰。片刻,她薄唇微启,试探道:“莫不是......佟氏?”
琳兰颔首,冷笑道:“前朝战事胜败在此一举为由,省下的钱银,偏入了她父佟国维囊袋里去。”
婉媃喃喃道:“这如何能成?纵是皇上不在,太皇太后也不过问吗?”
“这才是真真儿可怕的地方。”琳兰唇间衔着一丝讪讪笑意,弹着指尖道:“太皇太后依了她,后宫嫔妃们惊异不已。姐姐细想,皇上本就是孝子,以侍奉太皇太后为头等要事,如今太皇太后都不过问的事儿,皇上如何能理?况且咱们私底下说,她是弄权舞弊接济母家,可到底师出有名,又如何得知那佟国维万两雪花白银,不是用在了战事上?因着如此,后宫大半嫔妃渐渐瞧出容悦的厉害,纷纷投诚她膝下。我瞧着,如今除却荣嫔,惠嫔与我,倒都成了她的走狗。”
婉媃恍惚一笑,一双明眸蕴着无限凉意,她握一握琳兰的手,定声道:“贵妃如此,咱们应该高兴。”
琳兰凝眉,满腹狐疑道:“高兴?如今这样的势态,咱们哪里还有好日子?如何高兴?”
婉媃取过案上茶盏,进了一口尚有余温的齐云瓜片,闲闲道:“你瞧着便是了。”
婉媃如此气定神闲,只因着树大招风,尾大当断一句。
皇上昔日如何忌惮鳌拜与遏必隆,便如何忌惮自己与懿德。
如今容悦于后宫光揽下士,佟氏一族在前朝扩充势力,这样的事儿,犹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而这蚁穴,便是太皇太后的隐忍不发。
她是经历过数朝的老辣妇人,如何瞧不出容悦的心思?不吃罪她,不过是尚未到时辰罢了。
而这时辰,总得自己推波助澜一番,才可提前而至。
“本宫离宫这些时日,何人与贵妃走的亲密?”
云蝉略想了半晌,掰着指头数道:“宜嫔、僖嫔、珞贵人、毓答应、良答应、薛答应,还有......”
“薛答应?”婉媃从未听过这人名讳,于是追问道:“薛答应是何人?”
霜若答曰:“礼部尾官薛齐庶女——薛平莺。是去年新入宫侍奉的小主里最得皇上看重之人。人日日晃悠在贵妃面前,捏肩揉腿,殷勤极了。”
“礼部尾官,那便不难。”婉媃泠然一笑:“去给吴禄带个话,要他想着法子威胁薛齐,令她女儿常来本宫宫中坐坐。”
两日后,霜若来报,薛平莺已在殿外候着求见,婉媃颔首命人领她进来,又吩咐了云蝉,去将薛平莺来她宫中的事儿,传去承乾宫。
薛平莺入内时,婉媃打量了她许久。
人生得端正,不出挑也不貌丑便是了。只是身上一水的蜀锦却是难得。如今容悦力行节俭之风,她跟在容悦身旁这样的穿着,想来是得了容悦不少的好。
薛平莺恭敬向她福礼,见婉媃和善赐座,忙不迭笑道:“人都说婉妃娘娘最是和善,嫔妾瞧着娘娘便觉着与娘娘亲近。”
闻听此话,婉媃心下旋然便知,眼前立着的是个两面三刀的势力小人。
于是也不戳穿她,虚假扬笑颔首答:“薛答应正与本宫想到一处去了,你父薛齐在本宫外戚吴禄手底下当官,本宫瞧着与你投缘,自然也是要好好儿提拔他一番不是?”
薛平莺面上藏不住的欣喜,连声道:“娘娘如此,倒要嫔妾觉着过意不去了。想着嫔妾入宫侍奉许久,倒不常来娘娘宫中坐坐,实在是嫔妾的过失。若娘娘不见怪,嫔妾日后定常来娘娘宫中,与娘娘作陪。”
婉媃听她言语颇有奉承的意思,不觉盈然笑道:“妹妹有心,本宫怎好拂了你的心意?”说着,摇头苦笑,喟然一叹:“只是也不怕妹妹笑话,你瞧着本宫这长春宫实在冷清,哪里比得上贵妃娘娘宫中热闹?”
薛平莺虽不是聪明人,可瞧着婉媃的神色语气,亦能明白些许言外之意。
她跟着容悦,如何也不得好,即便勤谨侍奉,许久以来,不过换了些华贵衣裳,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但看琳兰,不过区区一婢子出身,跟在婉媃身旁日日殷勤,却已然做了一宫主位,这样的福气,自己是如何都盼不得的。
如今还未与婉媃交好,她已然有了提拔自己阿玛的意思。
若拿着侍奉容悦的心思侍奉在婉媃身侧,往后封嫔封妃,岂不是指日可待?
况且容悦身旁巴结奉承的人实在数不胜数,即便有心提拔自己,还不知要候到猴年马月去。
婉媃既向自己抛出橄榄枝,自己哪里有不接的道理。
她端然起身,整个人低俯拜倒在地,沉声道:“娘娘若觉着冷清,嫔妾日日来伴也是嫔妾分内之事。嫔妾与娘娘说话便觉着舒心,可见正如同娘娘所说,嫔妾与娘娘是投缘之人,若娘娘不嫌弃,往后嫔妾便常侍娘娘宫中如何?”
婉媃心底暗叹一声蠢货,面上却和煦笑道:“哎呀,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她起身,扶了薛平莺一把。
这样的举动,容悦何曾有过?
薛平莺霎时觉着自己是被天将祥瑞砸在了头上,这后半生,因此便有了指望。
“从前流言蜚语听得多了,还以为娘娘是不好相与之人。如今看来,宫中的流言,当真是半分真事儿都不参。”
婉媃略略惊疑:“哦?怎样的流言?”
薛平莺忙醒过身来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改口道:“嫔妾失言,还望娘娘责罚。”
婉媃笑道:“闲话而已,怎就要责罚了?你初入宫闱,也不知从前是同何人交好,日子过得如此拘谨,举步维艰。”
正说到薛平莺的伤心处,侍奉在容悦身侧,常被她使唤不说,还有受着宜嫔、珞贵人一众在容悦面前得脸嫔妃的气,心中如何能不存怨气?
于是面色微微一沉,旋即带了哭腔道:“也就娘娘可问嫔妾一句,嫔妾原以为自己的苦楚,在这宫中无人可诉了。”
婉媃微笑,一脸端然无害的模样:“快别伤心了,若是委屈便与本宫说来,本宫也好替你疏解疏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