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八月底,是琳兰所出公主蕴惠薨逝周年的日子。
未序齿的皇子皇女不能于宫中大办祭礼,琳兰只偷偷躲在宫中捻着七宝佛珠念了一卷‘往生咒’,而后静静垂首,颇有几分神殇替蕴惠烧了银锭元宝。
宫门虽闭着,可焚烧纸钱的味道最是呛鼻,彼时正于庭院内踱步的婉媃闻见了那气味,顺着味道寻见了琳兰。
她并不制止,反倒勉强蹲下身子同她一并烧着纸钱。
琳兰转过头看着婉媃,见她眼下乌青一片,脸上也生了许多发红的疹子,便道:“姐姐这几日总是睡不安稳,这东西呛人,你有着身孕也不吉利,还是快些回去歇着罢。”
婉媃摇头,默默看了琳兰一眼,叹道:“寻白长卿来看过,说是无事,不过寻常肝阳上亢,用一些降肝火的药也便好了。倒是你......”她搀一把琳兰扶她起身,护着她愈发隆起的小腹道:“还有半月便是产期,总得好好顾忌着自己身子。”
琳兰轻声诺下,吩咐飞燕将殿内燃尽的纸灰清理了,同婉媃入了正殿。
“这两日陈常在很得皇上欢心,五日里总有三日要传了她侍寝。狐媚子多与佟氏亲近,自她入宫以来,还从未入过咱们永和宫的门。”
婉媃听琳兰语中带气,温婉道:“怎么听着你话里的意思尽是醋味,你原是不在乎皇上的,如今怎论其了这些?”
琳兰拿起绢子按了按鼻尖儿上的浮粉,冷笑道:“我是替着姐姐不值,从前陈常在未入宫时,皇上总来永和宫看姐姐。打她入宫以后,皇上来的也不勤了。”
婉媃苦笑一声摇一摇头,取过小镜来瞧着镜中的自己,眼下的乌青与遍布面部的红肿暗疮令她早不复了昔日容色,皇上瞧着自己的模样,自然是不舒坦的。
是啊,她便要为人母,哪里又比得上新入宫的人水灵娇嫩?
于是口气淡淡道:“男人哪里有不喜欢新鲜明艳的?我若为着陈常在吃醋,明日保不齐还会冒出个李答应,刘贵人,一味拈酸吃醋,只会给自己寻不痛快。他若在乎你,自会顾忌你的感受,若不在乎,用尽心思去抢去争,到头来也不是自己的。”
琳兰苦笑一声,正要回话,但听宫外内监高声报了句皇上驾到。
人总是经不住念道,于是同婉媃呼吸扶持而起欲出门去迎。
有孕之人行动总是不便,还不等二人挪几步路,皇上已然至了寝殿内,挥一挥手命二人免礼入座,随后握一握婉媃的手,温然道:“前两日前朝事忙,少来瞧你了几次,可有怪朕?”
婉媃摇头淡然一笑,还未开口便听琳兰阴阳怪气道:“陈常在的月琴弹得极好,皇上心思怕是都贴在了她身上,哪里还有闲工夫理姐姐?”
皇上听得琳兰眼下之意,霎时有些尴尬,只得打趣笑道:“朕闻听你孕中喜食辛辣之物,想着脾气也是见长,愈发爱与朕拌嘴了。”
琳兰敛正容色不苟言笑回话:“臣妾没那个功夫与皇上拌嘴,臣妾身子不爽欲先回寝殿歇一歇,便不扰着皇上与姐姐闲话了。”
说罢起身微一福礼,在飞燕搀扶下艰难挪动着步子去了。
皇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略略一松,冲婉媃柔声道:“她如此说,想来婉儿也是如此想。朕近日是召幸陈常在多了些,可任她如何,也是不能同你作比的。你可明白朕的心意?”
婉媃轻声应付道:“琳兰有孕性子急躁些,皇上别与她计较。”
“朕与她计较什么,原就是瞧惯了她那泼辣性子的。”皇上目光定在婉媃面上,一指轻轻按压在她红肿的暗疮之上:“你孕中喜食酸,也是从不生痘的体质,怀着身孕要你如此受苦,朕瞧着实在心疼。”
婉媃刻意别过脸去,一手捂着面摇头道:“臣妾貌丑,要皇上见笑了。”
“哪里丑?”皇上抚掌一笑,凑到婉媃身旁,将她揽在怀中:“婉儿在朕心中一向是美玉无瑕,肝火旺而致生了痘,生产后泻火总能消下去,你心中莫要太记挂此事。纵使消不去,朕也不会嫌弃你半分,你安心。”
婉媃心头一怔,一时无语。
这样的话,她听着本该是欢喜的,可不知怎地,如今瞧着面前的皇上,如何也寻不回当初的那份悸动。
他如此说着,自己便如此听着。
保不齐说者无心,听者又何须有意呢?
容悦这一胎于康熙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二日平安诞生,没有波澜也没有意外,反倒格外顺畅,从胎动到产子,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奇在这一胎亦是公主,且生得同蕴惠一模一样。
合宫诸人见着啧啧称奇,连皇上也大喜,赐名公主‘蕴璟’,是为美玉之华彩。①
雀珍送去了贺礼瞧了孩子后,忙回了承乾宫回容悦的话。
她心知容悦有怒,于是笑也不敢,亲自端了一盏血燕阿胶递到容悦面前,浅声道:“娘娘,是个公主。”
“公主?她倒真是有福气。”容悦接过玉盏进了一口熬的浓密的羹,许是熬制太过浓稠,一口入腹只觉腻味,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雀珍忙将玉盏接过来放到一旁,唤宫人替了温水来,有替容悦扫着后背。
容悦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进了一口热茶后冷笑喟叹道:“从前本宫有孕时,也是这样的感觉。那时候即便是吐个没日没夜,心底也是欢喜的。”
“娘娘......您莫想这些事儿了。”
容悦摇头轻嗤:“不想了,本就是本宫痴人说梦的厉害。德妃生了,贵妃呢?可有什么动静?”
雀珍骇笑:“白长卿到底是在乎那贱婢,取了伤胎损身的药参入了贵妃的安胎药中。那药用下去毒入骨髓,一剂便能伤及根本,到时生下死胎,贵妃的身子也彻底虚亏,再不能得子了。”
“可确定他用药了?”
雀珍郑重颔首:“奴婢瞧的真真儿的,她脸上一块好皮子都不剩,只是一味信任白长卿,未起疑心罢了。娘娘还不知道她吗?最是个心软的蠢货。”
容悦眸中闪过渐厉的锋芒,唇角勾起一丝诡谲的笑:“那就成。本宫没有的东西,她自是也不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