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容悦只以为绝葵不过是再无了生育能力而已,左不过自己已经是半废的身子,从此失了指望便失了罢,总好过从前日日痴盼着无果之事。
这事儿约莫过了一月后,到了十月里,是年的容悦畏寒之症达到了顶峰,冬日里恨不得连榻也不下,容貌也迅速衰老起来。
她本紧致的皮囊渐渐松弛成了一滩软绵无骨的肉,不存丝毫弹性,脖颈间的纹路也渐渐显现出来。像极了冬日里枯槁的树。
她望着镜中自己,见满头白发渐渐藏纳不住,心底悲凉之意更甚。
雀珍仔细替她将白发藏于青丝下,忙碌许久却是徒劳一场。
那样细密的银白,再怎么遮蔽也是能瞧见端倪的。
于是后来皇上偶然召她侍寝,她也只好以身子不适推脱着。
每日的六宫请安是容悦如今最难面对的事儿,她总要比从前早一个时辰起身,以蛋清敷在脖间拉扯平展皱纹,又足足扑上四五层水粉才可瞧着无虞。
妆容厚重是一方面,额发银白却更是难以掩盖。
还是茹歌出了主意,要她以黑芝麻研磨成米糊,替换了头油篦发。这法子虽好,可每到夜里洗发更是难受,常常三四遍下去,还有一层油腻的米糊黏连在发丝上除不干净。
因着身子虚亏,燕窝、阿胶、花胶、参汤一味每日流水里用着,恨不能将主食都替了它们去。
可这些大补的食材不过是补足气血,衰老一事一旦现了苗头便不可逆转。
容悦一味急功近利,终导致虚不受补,在一日六宫请安时鼻血止不住往下流。
得茹歌、珞馥一众将她搀扶回寝殿时,她才向宫人喊道:“本宫的参汤呢?快去取来!”
雀珍闻言忙跪下,一脸凄凄道:“娘娘,那东西火气大,您可不能再食了!”
容悦面目愈发狰狞,指着雀珍骂道:“作死的婢子!本宫要你去你就去!还不快去!”
茹歌与珞馥瞧她疯魔,谁人也不敢再劝说一句。
只等容悦得了参汤像得了宝贝似的一饮而尽后,才听她言语间尽是暴戾一句:“本宫方才身子有虞,临了入殿时似是瞧见门外几个答应在捂着嘴偷笑。她们是在笑本宫老了吗?”
茹歌闻言忙道:“哪儿能啊,娘娘多心了。”
容悦将暖白玉碗狠狠砸在地上,喝道:“寻个由头叫人去掌她们的嘴!本宫瞧她们还能咧着两片肉在那笑!”
正发着怒,双福匆忙入内报道:“娘娘,皇上的御驾正朝着承乾宫来,您快准备着接驾吧。”
容悦急了,忙抚摸着自己枯槁的面容相茹歌同珞馥怔怔问道:“本宫瞧着如何?看不出来吧?”
珞馥欲进言,却被茹歌轻轻碰了碰胳膊,便默下声去。
茹歌自顾取了水粉来替容悦新添妆容,又取了胭脂施薄薄一层用以提神,这才赶着皇上来时全了容悦好气色。
三人见着皇上齐齐跪地福礼,皇上也不理珞馥与茹歌,只一把扶起容悦关切问道:“身子如何了?”
容悦勉强笑道:“臣妾无事,劳皇上挂心。”
皇上默了须臾,似有话要同容悦独说,于是挥一挥手命茹歌同珞馥退下,待殿中仅剩彼此二人,才道:“朕已得了两宫太后许可,加封八嫔之事定在了下个月初一。”
容悦眸中精光一闪,欢喜道:“这是好事儿,瞧着旁人私底下还敢拿皇上的事儿乱说嘴!”
“是好,只是......”皇上无奈一叹,连连摆首:“婉儿对这事儿似乎很不理解,自她此次生产后,总觉着与朕疏远不少。”
皇上的话像一根根锐利的芒刺,直刺入容悦心尖儿。
她本以为皇上急忙赶来,到底是这么些年的相处对自还有几分关切在。
却不知关心是假,惦记着他的宠妃不肯与自己亲近才是真。
容悦看着面前这个容颜不再俊朗的男人,心底暗嗤。
他从来都是一个自诩深情之人,这样的谎言诓骗旁人的久了,如今怕是连自己也浑信了去。
她并不与他强辩,只笑着应一句:“皇上放心,臣妾自会好好儿劝劝贵妃妹妹。她心中惦记着皇上,这样的道理迟早会想明白。”
她哪里又会劝?如今的她,在这深宫之中,对着何人都唯余下无尽的恨意。
那一日,飞雪连天的寒凉天气下,六宫嫔妃早早齐聚承乾宫抱怨着天气,容悦添妆晚来,却不想还没坐定,便见婉媃似笑非笑看着她:“皇贵妃娘娘今日妆容似乎不妥。”
这话引了众人瞩目,容悦忙别过脸去闪躲着众人目光。却此时荣妃秀妍唤了一声:“是呢,瞧着娘娘近来病弱,倒显得苍老了些许。”
容色对于女子来说本就是顶天重要的事儿,若是众目睽睽之下露怯,实在难堪。
于是强壮镇定微笑道:“近来恶疾缠身,夜里总不得安枕,气色是差一些,劳各位妹妹挂心了。”
众妃皆劝她保重身子,唯有婉媃与琳兰知晓她身上的旋即。
裘齐一早已将容悦身子毁尽了的事报给婉媃,她见容悦满头青丝如瀑落下,不觉奇道:“娘娘宫中的婢子也不尽心,今日这发髻梳的也不精美。”说着起身,婀娜步子上前便要为容悦重新篦发。
她一头的米糊若为人触碰定然要落色露出银丝,于是吓得忙抬起脸道:“这样的事儿怎好劳烦贵妃?你且安心坐下吧。”
婉媃滞在原地,贝齿微露,浅笑颔首:“也是,大伙儿都瞧着,娘娘总是难为情。”
话音方落,一旁坐着的琳兰忽而咳嗽两声,而后作呕不止。
宜妃柔嘉看不上她的矫情样子,满口不屑道:“德妃染了风寒这么些时日还没好吗?咳嗽便咳嗽,可别吐了皇贵妃娘娘一殿的污秽。”
琳兰并不理会她,只斜着眉眼瞟向容悦,嗔道:“娘娘听听宜妃说得什么话,臣妾有孕身子不爽,便是连吐一吐也不成吗?”
满殿哗然,皆不信她有这样好的命数,不过侍寝几次,悄无声息便又有了?
珞馥横她一眼,语带几分不悦:“可当真?别是空欢喜一场。”
琳兰轻蔑笑了笑,泠然道:“皇嗣的事儿还能有假?”
婉媃含着淡弱浮云的笑意,徐徐应和琳兰的话:“昨儿个太医来瞧,是有两月出头的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