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手中攥着赤金莲花纹汤婆子暗暗发力,只觉着一阵灼烧刺痛感无端传来,令她遽然一惊将汤婆子摔在了地上,其内滚烫的清水淌了满地。
这一声巨响将众人闲言碎语止住,琳兰定神瞧着她,问道:“哎呦,娘娘这是怎么了?”
秀妍笑道:“怕是得知妹妹有孕欢喜疯了。”
容悦心底满是酸楚,她因着消瘦而横起的青筋一跳一跳,眼底里闪过一丝黯然,却转瞬即逝化为了笑意:“正是呢,宫中接连添丁,本宫自然是替诸位姐妹欢喜。”
她的笑难看极了,泛着人皆可见的苦涩。
谁人都知晓她心底的愤恨,偏琳兰不以为然,眼风凌厉在容悦身上一转:“娘娘近来注重养生之道,平日里滋补之物御膳房更是日日送着,想来娘娘不日也会有这天赐的福气呢。”
她话落,手腕一回护在自己的小腹上,露出无限恣肆得意神色。
容悦自不言语,她也不知该如何言语。
此时此刻,自己再说些什么,也只会沦为旁人眼中的笑柄罢了。
这一切尽收婉媃眼底,她也不过多呛声容悦,反倒将手边那盏茶饮尽,吩咐众人道:“今儿个大寒的天儿,咱们同皇贵妃娘娘说了这么会子话倒忘了皇贵妃娘娘尚在病重,还是早些退去吧。”
众人齐齐福礼,转身各自离去。
偏出了殿门,容悦耳畔还回荡着琳兰恣肆的笑声。
雀珍吓得忙将正殿门闭上,细细观察着容悦灰败神色,谨慎进言道:“德妃一向如此,仗着身孕愈发目中无人,娘娘可别往心里去。”
容悦冷笑一声,黯然道:“她话虽刺耳,可句句在理,本宫能说什么?”
雀珍伺候在容悦身侧,咬着牙低声道:“娘娘,她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要看您的心意。”
容悦紧闭双眸,脑海中尽是蕴涵死前模样。
她娇小的身子那样冰凉,双唇发黑,手脚僵硬,是生生为自己的阿玛下毒致死。
她心里有无限恨意,恨不能将皇上就地生吞活剥了去。
是他,不给自己的女儿留一条活路!
是他,急于要处死自己的女儿!
稚子何辜?
若不是皇上,如今即便自己不能生育,若还有蕴涵陪在身旁,也是极好的福气。
她在这深宫中唯一的期许寄托,竟这般生生被皇上褫夺了去。
要她怎能不恨?
“从前本宫未曾生育之前,多少阿哥公主的命折损在本宫手中,本宫也不觉着什么。”容悦潸然落泪道:“现如今经历了怀胎十月的艰辛,一朝分娩的生死一线,蕴涵陪伴身侧的欢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苦楚,反倒想清楚了一件事。本宫在这后宫之中再如何争,如何抢,如何构陷他人。这孩子,总是无辜。为着本宫去了的女儿,本宫也得替她积福不是?”
她抹一把泪,苦涩笑了:“若她的兄弟姐妹到了九泉之下质问蕴涵,可不是要她为难?本宫这一世已经这般艰难了,希望她来世的路,能走得顺遂些罢。”
“娘娘善心,所以才连宜妃的那个野种也能容下。”
“善?”容悦颇为自嘲环顾自身:“本宫挣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恶事做尽,哪里还有半分善念存着?如今且瞧着,报应一并都来了。本宫在紫禁城中蹉跎一生,从未得过自己想得的东西。如今撑着本宫活下去的念头,便是为蕴涵报仇。”
“娘娘,公主是病重不治,您......”
“公主到底为何殒命本宫一清二楚,不容你置喙!”容悦面色透着数九寒泉的阴寒,诡谲笑着:“他夺了本宫最重要的东西,本宫也必不让他好过半分!”
这一夜容悦哭干了泪,清晨起的极早对镜添妆。
她的眸中再也见不着半分期许光亮,整个人活成了一尊雕塑摆设,一心只想着如何摧毁了那个男人,摧毁那个自己曾经深深眷恋过,如今切切恶心着的天子。
用了早膳,御前的李检匆匆来承乾宫宣旨。
后宫嫔位增设四人。册良贵人卫氏为良嫔,色赫图贵人为谨嫔,惠贵人的堂妹纳喇君若为通嫔,高贵人为镶嫔。册封礼定在十一月初一上吉日。
宣旨毕,人受了容悦贺礼,摸不着头脑告退了。
他自是觉着奇怪,这圣旨传入旁人耳中都是不大欢喜的,怎偏还能得了千尊万贵的皇贵妃这样的赏赐?
他一璧想着一璧出了承乾宫,临出宫门时,见身后传来极大的动静,回首才见是茹歌跪在容悦殿外行三跪九叩大礼,口中不住言:“嫔妾叩谢皇贵妃娘娘隆恩。”
到了册封之日,后妃凑着热闹前去观礼,独婉媃一人称病不来。
彼时她正在宫中逗着自己一双儿女,无限温情。
只待闻听宫外传来的遥遥喜乐声,才向云蝉问道:“封嫔典礼开始了?”
云蝉诺声应下,婉媃又道:“八嫔四妃合宫而居?”
“您同皇贵妃是不必挪宫的,余下的四妃之中,德妃仍居永和宫,惠妃赐居钟粹宫,荣妃赐居延禧宫,宜妃赐居翊坤宫......”
“翊坤宫?婉媃眸色渐阴,凝眉看向云蝉:“长姐从前为妃时的宫殿一直空着,有着近乡情怯的道理在,皇上每每路过那儿都是绕道而行。如今怎要宜妃般了进去?”
云蝉似笑非笑道:“皇上不待见她,要她搬去了那儿,怕是日后要断了恩宠了。”
午膳时婉媃无甚胃口,满桌的菜肴用了几小口便要宫人撤下去。
却不想此时皇上信步赶来,满面春风睇着婉媃道:“远远儿闻着你宫中菜式飘香四溢,婉儿无胃口,可要便宜了朕。”
说着自顾做下启了筷,婉媃则恭谨起身向皇上福礼,显得颇有几分生分:“今儿是皇上册封四嫔的日子,怎来了臣妾宫中?”
皇上扬手命她平身,徐徐道:“朕知道你心中不痛快,所以来陪陪你。”
婉媃冷道:“臣妾哪里有何不痛快?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喜欢如何便如何,臣妾不敢多嘴。”
皇上愣住,再不理她,只自顾进着桌上的膳食。
却是食不知味,用不了两口便训斥了宫中小厨房的厨子,而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