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有一刻笑意涌上唇角。
其实皇上喜欢纳谁为嫔位妃,自己从来也不会计较。
她伤心的,只不过是从前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如今怎会变成这般油腻的模样?
后宫一波一波新妃入宫,一波一波旧人失了颜色。
她早料到自己也会有这样被皇上冷下来的一日,却不想这一日会来的如此之快。
其实劝着皇上莫做荒诞事,一来是为了保全皇上名誉,二来也是为着皇上身子着想。
只是这样的苦心,如今在皇上瞧来却是一文不值。
他只图自己欢喜,听不得宫中两句流言说自己龙威不再,便执拗立嫔立妃来彰显自己风采依旧。
婉媃劝得久了,劝得累了,也便不劝了。
往后的日子里,婉媃很难与皇上再见上面。
她本在宫中养育一双儿女,觉着见面总要生龃龉,两心渐行渐远,若是不见也总是好事。
可一日琳兰早早儿来了宫中,屏退左右隐秘向婉媃道:“姐姐这几日躲懒不常出宫,可知晓近来最得宠的嫔妃是谁?”
婉媃举着拨浪鼓正转动着逗胤䄉直笑:“不是卓岚吗?又换了谁?”
“换了谁我不知,我只知从前宫中不是传着皇上龙威不再的流言吗?如今却换了说辞去。”琳兰神神秘秘道:“御前的人露了嘴,近来侍寝时,皇上总不是宣一人陪伴在侧。”
“这样的事儿也不新鲜了。”婉媃冷笑道:“从前晌午叫了四五个答应常在陪伴宫中不也是见惯了的吗?不过因着春日香的缘故也能理解。如今怎么?还有精力寻了几人一并伺候着?”
琳兰将声音压得更低些:“昨儿个夜里皇上翻了良嫔的牌子,我总想着自四嫔晋封后,只拜了皇贵妃娘娘,也未来姐姐宫中谢恩,于是入夜独独往她们宫中去,想着提醒两句。不料......谨嫔宫中无人,襄嫔宫中无人,通嫔宫中无人,僖嫔宫中,亦是无人。”
婉媃闻言不觉听了摆弄拨浪鼓的手,满面疑惑道:“入夜的天儿都不自己在宫中好生待着,能跑去哪儿?”
“姐姐以为除了乾清宫,还能有怎样的去处呢?”
婉媃细想片刻,登时觉着胸口有巨石堵住,连连摇头:“敬事房的记档瞧了吗?”
琳兰忙道:“看过了,寻常事,只写了当日被鸾鸣承恩轿抬去的嫔妃。”
“这事儿除了你旁人可知晓?两宫太后知道了吗?”
“两宫太后知不知道无从得知,可是宫中风言风语传着,若是有心,哪里又能瞒住的事儿?”
婉媃愈发觉得胃中翻江倒海似的一阵恶心,她想起这两日合宫请安时容悦对着八名嫔位异常殷勤,想来今日之事与她必脱不了干系。
是夜,婉媃早早儿入了慈仁宫陪着仁宪太后礼佛。
念了几卷佛经,仁宪太后奇道:“你平日里是最不喜欢这些的,今儿倒能沉下性子来。”
婉媃仓促一笑,将佛经置于膝上,忧心忡忡道:“原是心里藏着一事,想来太后这儿求个安稳。”
这样的话,仁宪太后自能瞧出旋即来。
她微微一笑,沉吟许久才问道:“既然有事儿便是要与哀家说,你开个由头憋着不往下说,难不成还要等着哀家问你?”
婉媃将佛经放到一旁,遽然起身一拜:“太后,臣妾劳您与臣妾一并入躺乾清宫。”
仁宪太后满面讶异:“这个时辰皇帝怕是已经召幸了嫔妃,你要哀家同你去作甚?”
“肃清宫闱,以保全皇上清誉。”
仁宪太后命青竹扶了婉媃起身,凝眉肃声道:“你仔细与哀家说明白了。”
婉媃以及简短隐晦的说辞向仁宪太后道明了原委,仁宪太后自怒不可遏,忙传了轿同她一并赶往乾清宫。
入了乾清宫庭院时,梁九功与李检齐齐侯在殿外,见是仁宪太后携婉媃来,忙迎上前去打了个千儿道:“奴才给太后,贵妃娘娘请安。入夜的天儿,您二人怎来了?”
仁宪太后横他一眼,不怒自威:“皇帝呢?”
梁九功点头哈腰赔笑道:“歇下了......已经歇下了......”
见他支支吾吾话也说不利索,于是又问:“谁在里头伺候着?”
梁九功与李检对视一眼,很快作答:“良嫔娘娘一人......”
听了她这话,婉媃冷笑睇他:“平日里你只需回了是谁便成,本宫与太后自然知晓是她一人。如今特意强调人数,反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仁宪太后眉尾一横,闷哼一声:“几个人在里头?你若有一句话诓骗哀家,仔细你的脑袋!”
梁九功这才知怕,向后退了两步,反倒将李检推到仁宪太后面前回话。
李检哪里见过这样的局面,吓得登时跪地,战战兢兢道:“回太后的话,是八位嫔位娘娘在......”
仁宪太后一愣,旋即怒道:“大胆!”
她话落冲青竹使了个眼色,青竹登时上前掴了李检两记生脆耳光:“平日里便是这般伺候皇上的吗?”
见着仁宪太后怒极,梁九功这才领乾清宫一众宫人跪地齐声道:“太后......”
“给哀家住口!”仁宪太后沉了一口气,淡然道:“你们的罪过哀家等下再同你们算,梁九功,哀家问你,皇帝如此有几日了?”
梁九功不敢隐瞒:“自十一月初一封嫔大典后,总也有......十数日了。”
“好,很好!去命人取了暖座来,哀家与贵妃便在这雪天里候着,瞧着她们何时闹够!”
梁九功得令命宫人去取了暖座,又添了几个炭盆围着仁宪太后与婉媃放着。
一切安置妥当,才灰着个脸静着步子退下。
仁宪太后目光一凛,死死盯着他:“你若是要去告诉皇帝,明日这御前首领太监便该换了你徒弟去做!”
梁九功赔笑老实答一声‘哪能啊’,而后贴着仁宪太后身后恭谨站着。
婉媃回首瞥他一眼,见他裹着风衣额间却生了细密的汗,方才道:“去把敬事房总管一并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