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兰见婉媃伤神至此,关心则乱,连忙向寝殿内跑去想要护着她,可却被容悦厉声喝止:“你要去哪儿?”
琳兰微一停滞,定声道:“皇贵妃听不见姐姐在里头哭成了泪人吗?”
“你且坐下罢!”皇上目露凶光瞥她一眼,冷道:“慎刑司刑官未入内之前,何人也不许离开正殿一步!”
慎刑司的刑官很快入内彻查此事,因皇上盛怒,必要寻出作孽之人,众人无不细微查询,很快将诸人都盘问了遍。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刑官拱手一揖向皇上报道:“满殿诸人身上皆无携带过毒物的痕迹,唯有最后接触过公主所食甜羹的德妃娘娘......嫌疑最甚。”
皇上面色渐渐露出一抹铁青,似枯败了的丛生杂草一般,令人瞧着发怵:“好,很好!”
容悦怒而起身,吩咐宫人道:“来人,即刻将德妃拿下!关押慎刑司候审!务必要从她嘴里掏出实在东西来!”
琳兰极力稳定心神,将永和宫一众宫人护在自己身后,对上前拿人的内监侍卫呵斥道:“皇上未发话,本宫瞧你们谁敢!”
众人稍有凝滞,却见皇上冷眼看着琳兰,神色渐渐僵硬,淡然一句:“依着皇贵妃说得办!”
正殿正一团乱麻时,云蝉急急从寝殿而出,人似是跪地滑倒了皇上面前叩首三拜,抬首时已然满面泪痕:“皇上快去瞧瞧娘娘吧,娘娘伤心过度,昏厥过去了!”
皇上心底最柔软的部位仿佛被尖刀狠狠刺着,他足下生风走到仍在挣扎不肯就擒的琳兰身旁,一把捏住她柔嫩的脸颊,双眸似燃着两团赤烈的火团,怒而咆哮道:“为何要害蕴皙?”
听得这一问,琳兰忽而静了。
她不再挣扎,任由侍卫押解着她:“为何?皇上都不明白的事儿何以偏要来问臣妾?”
她不再自称臣妾,而是极为顺口自称为我。
这一句话说得轰烈,目光也渐渐从皇上身上游移至容悦阴晴不定的面色上:“臣妾若知晓是谁害了蕴皙,害了姐姐的女儿,臣妾定要了她性命去!”
皇上听不得她污言秽语,重重将她向后一推,拂袖入了寝殿。
彼时殿内静极了,只余琳兰冲着容悦毫无忌讳破口大骂之声。
容悦颇能沉得住气,听她骂了半晌才道:“德妃这一张巧嘴怎停下了?可是累了?无妨,去慎刑司里歇一歇,来了精神再接着骂给刑官听罢!带走!”
婉媃再度转醒时,已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
她只觉胸口似有千斤重石,压得她喘不过起来。艰难睁开双眸,双目无神盯着帐顶。
次红色的和合二仙图案上以密织金线细密绣了三匝,有常常的流苏垂下,随殿内风轮所出微风而动。
从前抱着蕴皙在自己榻上,她总睁着一双无辜的眸子盯着帐顶,嘻嘻呀呀笑个不停。
那样动听的笑,直能戳进自己的心窝去。
只是往后,再也听不到了。
她动弹不得,整个人像是被死死钉在了冰凉的床板上一样,唯有喉头艰难蠕动,尚能发出几声凄绝的呜咽。
这动静惊动了本就在寝殿内候着的霜若与云蝉,二人急急上前,亦是眼噙泪花劝道:“娘娘可不能再哭了,您还有十阿哥。”
婉媃累及,连喉头挤出的说话声也显得干瘪无力,遥似从天边缥缈传来:“蕴皙呢?本宫的女儿呢?”
云蝉止泪柔声道:“公主被奉入了雨花阁,明日下葬。”
她并不看云蝉,复又紧紧闭上上双目,用尽最后气力抬起双手,死死捶打在自己的胸口,痴痴道:“是我没用!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是我的女儿!她还不到一岁,她还那样小......”
霜若急了,连忙握住婉媃的手迫她冷静下来:“娘娘,您节哀!您若此刻倒下,可要十阿哥如何自处?公主的仇,咱们得报!”
霜若最是遇事冷静的性格,偏这一句也提醒了婉媃。
蕴皙薨逝已是不可逆转的结局,唯有替她雪恨,才可稍稍对得住孩子在天之灵。
她眼底闪过无限恨意,紧紧握住霜若的手腕问道:“查的如何了?”
霜若怯懦答:“人......已经扣下了。”
“扣下?”婉媃深喘了两口气,咳嗽道:“扣下了何人?”
霜若紧咬唇齿,似是从嗓子间蹦出一句:“是德妃娘娘。”
婉媃怔了一怔,不可置信道:“皇上信了?怎会是琳兰!她图什么?”
“是这样说,可证据确凿,德妃娘娘也是最后一个接触甜羹之人。加之......加之皇贵妃咬着不放,这才......”
婉媃的神情苦涩不堪,眉眼间尽是灰败绝望:“皇贵妃......这事儿想也知道,若不是她,合宫里还会有人如此害咱们?是本宫蠢!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姑息了她!”
云蝉替婉媃掖了掖褶皱的被角,恭声道:“奴婢知道娘娘不会相信是德妃娘娘所为,可如今能救下她的,唯有娘娘您了。德妃娘娘关押入了慎刑司,皇上的旨意,是可以用刑的!”
婉媃扬起面,任泪水恣意划过:“再多的事儿,等明日蕴皙下葬之后再说罢。”
第二日一早,蕴皙尸身载入狭小的棺椁内,从雨花阁奉出,一路抬往陵寝。
皇上怕着是不敢面对早殇的女儿与伤情的婉媃,将自己闭在乾清宫内,任宫人请了三番也不前往送灵。
送灵之时,紫禁城遍天的乌鸦直跟着队列于空中盘旋,呜咽啼鸣不休。
六宫嫔妃遂婉媃一并送着孩子,她表现的极为平静,一滴泪竟也未落。
直到临出宫门,才在她棺椁上抚了一抚,轻声道:“这一世是额娘护不住你,额娘欠你的,来世一并还了你去。”
目送棺椁出了宫门,容悦才和顺道:“贵妃若是心里苦便哭一哭吧,都是姐妹,出了这样的事儿无人会笑话你。”
婉媃并不理睬,只自顾着回身向长春宫行去,走得远了,才看着满天乌鸦浅叹一句:“蕴皙绝不会孤单一人上路。”
容悦闻言一愣,很快笑道:“是了,想来德妃马上就会下去陪着她。她那样歹毒,枉费贵妃常日里与她姐妹相称。”
她口中轻‘啧’两声,半是嘲讽道:“想来人心隔肚皮,实在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