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情动心肠,自午后用膳毕,皇上便一直留在长春宫,抛却政事整整陪在婉媃身侧一日。
睡意正浓时,猛然被殿外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拍门声惊醒。
皇上怒而烦闷高呼一声作死,反倒婉媃听出那是皇上身旁李检的声音,他跟着梁九功学了一身的妥帖,本不是急躁的人,这样半夜扣门必是有要事相告。
于是抚着皇上胸口稳他息怒,起身点了宫灯隔门问道:“什么事儿?”
门外李检回话声似都在发抖:“太皇太后忽而咯血,晕身过去了!”
他话还未落,可要将皇上惊的魂都飞了去。
婉媃急忙伺候她宽衣,又吩咐李检速速备轿。
皇上双手略有颤抖和着寝衣,凝眉自语:“晨起请安还好好儿的,怎会如此?”
婉媃劝道:“皇上且宽心,赶去先听了太医如何说再做打算罢。”
抬轿宫人一路足下生风踏着飞雪赶入慈宁宫,然此时离着慈宁宫进些的各宫小主早已齐聚在此,一个个也是六神无主急的在正殿来回踱步。
见皇上来,以玉汶为首齐向皇上请安,皇上并不理会她们,只扬一扬手道句平身,飞也似的赶入了内寝。
婉媃缓步跟在身后,行至身怀六甲的琳兰身旁时睇了她一眼,附耳畔轻声道:“你有着身子赶来凑什么热闹?”
琳兰执手婉媃,与她走到一僻静角落里呢喃道:“姐姐以为我愿意来?只是瞧着太皇太后此番怕是不好,皇上待太皇太后如何孝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莫说我有着身子,即便今儿个生产,那也是下了榻就得赶来的。否则来日还不知要被人于背后如何议论。”
“太医瞧了怎么说?”
琳兰无奈摇头:“七十五岁高龄,又为头风之症受累二十载,身子哪有健全的呢?不过是能拖一日是一日罢了。”
婉媃入内寝室,太皇太后正平躺榻上,她面色惨白,呼吸无力,边上照顾着的苏麻喇姑不住替她以热水擦着身子。而仁宪太后则坐在榻沿一角,双手合十轻垂眉目默念着佛经祈福。
皇上半跪榻前紧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容悦则端立在旁劝慰着:“皇上龙体为重,过忧过虑于己身无益。”
皇上眼眶泛红,目光一刻不曾从太皇太后面上离开:“傅卓伺候太皇太后几十载都无事,怎地你一接手人便成了这幅模样?”
新立为院判的赫舍里保泰听出话里斥责的意思,忙不迭下跪辩解道:“皇上恕罪,微臣无能。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加之头风之症不得根治,折磨了这许多人,人熬得实在辛苦。如今气血逆转,脉若游丝,想来是......”
“是什么?”仁宪太后停下手中转动八宝佛串的动作,忽而睁目凝视着保泰:“你给哀家听着,太皇太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便跟着一并去陪葬就是了!无能便是无能,哪里来的这些讨巧说辞?”
她色若修罗,吓得保泰不敢再辩,只顾磕头求恕。
仁宪太后目露寒光瞪他一眼,很快又将目光凝在容悦身上:“皇贵妃从前照顾得太皇太后安稳,怎如今却使不出法子来?”
容悦略一欠身,柔声叹道:“臣妾无能,如今太皇太后所发病症已然不是头风症状,臣妾并非医者,旁疾也是无从下手。只盼着若是可以,便要臣妾与太皇太后互换了身份去,自己躺在那榻上替着太皇太后受罪。”
她愈说愈伤情,落音一句连带着眼泪珠子也噼啪低落在手背上。
许是因着关心则乱,皇上此刻尤听不得闲言碎语,长叹一声后无奈摇头:“都别闹了,惹得皇祖母不得安枕!太医院的人下去备药伺候着,除却苏麻喇姑,余下人各自回宫罢。”
待众人离去,婉媃行在最末端。她刻意放缓了步伐,回头瞧了一眼皇上怅然背影,心头亦不知该作何感想。
终于,数年情分使然,令她上前轻轻拍了拍皇上的肩膀,本还欲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
就这么静静陪着皇上处了半刻钟,待太医重新奉药入内,顺手接过欲喂太皇太后进下,却被皇上搭了一把手,道:“婉儿,朕想同皇祖母静静待一会儿。”
婉媃颔首,合门退下。
此时的殿外早已闹成了一锅滚开的粥,众妃聚在庭院内顶着风雪相欺并无散去的意思。
人见了婉媃出来仿若有了主心骨一般,乌泱凑上前来将她团团围住。
“娘娘,方才仁宪太后招呼着内务府先行将太皇太后的后事偷偷张罗起来,连皇贵妃也去寻了法师入宫,说是祈福诵经保佑太皇太后安康,可是太皇太后她......”
“是啊,若是太皇太后她驾鹤西去,如今正值国事忧烦之期,皇上与太皇太后祖孙轻重,怕是要深受打击。”
开口说话的二人是入宫侍奉不久的常在,婉媃觉着面生不欲与她们多言语,只端正容色肃声道:“太皇太后万安。旁人如何说如何做,你等只需听着,听过便忘了。若是来日要本宫知晓这些子糊涂话是从你们口中传出去的,休怪本宫不念姐妹情谊,重责重罚。”
这样的话算是当头打在了那些想要假意关心太皇太后而在皇上面前得了侧目的人脸上,人人尴尬之际,立在人堆后头的卓岚见无人再敢多嘴言语,这才上前向婉媃略施一礼,柔声细语道:“贵妃娘娘伺候皇上辛苦,夜里又折腾了这样一番身子定是乏累。劳累一日,不若早些回宫歇着,这儿有嫔妾照看着。皇上应是不喜人此刻打扰太皇太后修养,嫔妾便在庭院里候着,若是皇上有个什么吩咐,或是太皇太后她......那么嫔妾便即刻着人去贵妃娘娘宫中通传一声,娘娘觉着可好?”
婉媃扬眉细细打量着被风雪天儿冻得脸颊通红的卓岚,心底不禁暗叹,果然是能得皇上另眼相待的女子,无论何种境地,对着何人都是这般滴水不露,实在是个心思细腻的。
她笑着应下卓岚的话,离了慈宁宫在霜若与云蝉的搀扶下上了轿。
起轿行了半里路,见离慈宁宫远些,霜若才将轿帘掀开一角悄声问道:“娘娘,太皇太后如何?”
婉媃默了须臾,顾左右而言他:“佟氏这条命,是时候得以了断,下去为那许多枉死之人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