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合宫显得异常清净,甚少闻见宫人窸窣之声。
凛冬的日头,也不知从何处飞出的老鸦只顾在半雪的天儿中扑棱着翅膀,不见啼鸣。
婉媃正处在胤䄉所居偏殿考问他的功课,不多时进礼一脸悲怆入内,婉媃瞧他一眼,在他方要开口之际拦道:“去正殿候着,有些事儿十阿哥听不得。”
胤䄉见进礼灰败神色离去,不觉奇问道:“额娘,何事儿子听不得呢?”
婉媃指尖轻轻在胤䄉娇嫩的小脸上弹一弹,打趣道:“既是听不得,便莫要问了。等你再长大些,自然什么都懂。”
吩咐伺候胤䄉的嬷嬷们看顾好他,启门而出行往正殿时,已然可听见遥遥之处传来阵阵呜咽声。
入了正殿,进礼见了她旋即双膝砸地,一拜到底哭丧道:“贵妃娘娘,太皇太后崩逝了!”
虽一早知道这结果,可从进礼口中真切闻听这事儿后,婉媃心下还是免不了阵阵感伤,催着她落了泪。
终究是相处了二十载的长辈,到底也提点过自己许多,如今这般去了,多少也有自己的责任在。
赶去慈宁宫时,那地界早已被一片哭声淹没。
合宫添了招魂幡与素白挽联,瞧着令人生畏。
打迎面见容悦正前后忙碌着,指挥内务府的奴才将一切都置办妥当,从容不迫,于是站立原地死死盯着她。
不多时二人目光相接,容悦露出一记松弛的笑,轻着步子行至婉媃身旁,扬眉道:“太皇太后去的匆忙,许多事儿太后吩咐着本宫帮忙打点着。如今你来了,也一并帮手着罢。”她说着指一指正殿,隐秘道:“太皇太后是在皇上面前断气的,皇上悲伤过度人正在殿里歇着,莫要叨扰他了。”
婉媃目露精光望着容悦略有紧缩的瞳仁,亦笑道:“皇贵妃娘娘得尝所愿了。”
容悦一滞,凝眉道:“你说些什么?”
婉媃摇首:“你做了怎样的事儿自己心知肚明,按着理,仵作是要来检验尸身的。”她稍顿,凑近容悦耳畔极轻一句:“娘娘觉着太皇太后有无可能是被人毒死的?”
容悦大惊,目光染了炽火狠狠瞪着婉媃,她身躯距离颤抖着,像极了秋末随风摇曳的枯枝败叶。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崩逝,享年七十五。
康熙帝为皇祖母上谥号,曰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简称孝庄文皇后。
后遵循孝庄太后的遗愿,灵柩并未运往盛京与太宗皇帝皇太极合葬,而是暂安在京东清东陵,并将孝庄太后生前居住的慈宁宫东王殿五间拆建于昌瑞山下,称‘暂安奉殿’,停灵其中。
三日后,告天下,太皇太后崩逝。
册文曰:“坤顺承天、懿德肇兴夫鸿业。萃亨假庙、隆称永式于明禋。将崇升祔之仪。宜备显扬之典。钦惟皇祖妣大行太皇太后、徽音集庆。厚德凝符。同妫汭以钟灵。并洽阳而著范。归我太宗文皇帝、当金玺来嫔之日、正雕戈启土之年。内治克襄。帝图式廓。格精诚于九庙、化洽苹蘩。敷阴礼于六宫、祥徵穜稑。笃生世祖章皇帝、永清四海、本胎教之虔恭。协正三辰、奉母仪之雍肃。每纡睿照、眷青原蔀屋之艰。实沛洪仁、颁红粟太仓之赐。观腾扶杖。惠溢歌衢。爰逮眇躬、益彰慈训。秉三十年之圣善。克致太平。溥亿兆姓之和恒、长开景运。懿筐载绩、勤劳不替于重闱。大练垂裳、节俭每先于下土。万国共尊亲之戴。两朝备孝养之隆。寿考康宁、福骈臻于箕范。含弘光大、德莫罄于羲图。方承爱日之欢、遽遘升遐之痛。终天衔恤。率土均哀。深惟笃祜所由来。永念发祥之有自。爰咨舆论。请命于天。谨奉册宝、上尊谥曰、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于戏。周室展閟宫之祀、礼载升歌。汉廷表长乐之仪、史传新注。伏冀慈灵可接。陟降在兹。必得其名、垂休声于琬琰。克昌厥后、流余庆于球图。彤管常新。瑶函永焕。”
是年宫中大丧,年节一律禁用红黄喜庆一色装点。
原先因着快到年节,又为替太皇太后冲喜本已布置周全,现下再看,已然尽数素白。
这是婉媃入宫以来,头一次见着将年节过成了丧节。
而皇上也在处理完孝庄太后丧事后,因七日几乎未合眼,一朝病来如山倒,卧榻不起。
这一日婉媃由着乾清宫前头里刚回宫,便见云蝉与霜若一脸紧张凑上前来,只待回了正殿才急急道:“娘娘,可出事儿了。”
霜若说这话从袖间掏出一锦盒,缓缓启开,其内竟呈着慢慢一盒未知粉末。
不等婉媃开口问询,云蝉便道:“让白长卿瞧过了,是害死太皇太后的脏东西。”
“哦?”婉媃以尾指护甲轻轻拨弄着,继而问道:“从何处得来?”
“昨日夜里是进礼守夜,半夜如厕时瞧见常日里伺候在小厨房的宫女茭白举止偷偷摸摸入了西偏殿。进礼一路尾随着,见她入内不过半刻便仓皇而逃,越想越不对劲,于是今儿个寻了奴婢与霜若姑姑,私下里在西偏殿搜了一番,便寻见了这个。”
婉媃闻言不见半分惊讶,如常道:“那婢子呢?”
“今日不是她当值。”
“这事儿瞒着,不必急着与她发作。”婉媃将锦盒合上盖子,重重按在云蝉手中:“哪里取来的便放回哪里去,旁的事儿只当不知道便是了。”
语出惊得霜若与云蝉面面相觑:“娘娘......皇上神殇如今顾不得详问仵作,待身子大好自会宣人来问明太皇太后之死有无不妥。到时皇贵妃所做之事便瞒不住,她如今将这东西偷摸放入咱们宫中,不就是要寻您替她挡灾挡难?您若放回去,可不是......”
“本宫倒盼着她嫁祸给本宫。”婉媃一抬手拦住了霜若的说辞,自顾阴冷一笑:“侯了这么些日子,也该是了断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