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庭院内仍聚满了嫔妃,候着仵作出去给众人一个交代。
婉媃打发了仵作与白长卿出去与她们说明实情,并叮嘱人即刻散了去,莫要胡乱说嘴。
这边厢正思量着宣了珞馥来细细盘问,不想旨意还未出口却被仁宪太后身旁的青竹姑姑唤了去。
婉媃离永寿宫前刻意叮嘱琳兰一句:“这事儿拖得越久越是麻烦,将茯薇那婢子带到慎刑司去,而后传了珞馥来亲自盯着他们审问,务必要从珞馥口中套出实话来。”
慈仁宫花木繁密,布局仍是从前熟悉模样。
只因仁宪太后自太皇太后崩逝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如今瞧着宫中也略带了些死气。
青竹一路携婉媃入了仁宪太后寝殿,这宫道一路是婉媃走惯了的,只是总觉着少了些什么,一路想着,待到寝殿外时才觉出,原今日除却青竹姑姑外,偌大的慈仁宫竟无一人侍奉。
青竹掀开帷幔躬身道:“贵妃娘娘请吧。”
婉媃颔首,略带笑意进去,向盘腿坐在榻上的太后福了一福,道:“臣妾恭请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虽身子不爽尚在病中,却打扮的一如往常考究。
无暇妆容自不用说,穿着一身新制的鹤立云间小坎,额发绾出最简单的平髻,以栀子头油篦发更显纹丝不乱平滑如缎。
从面相上,是半分瞧不出她是缠绵病榻数月之人。
她懒闭双目,合掌攥动着佛珠念了一句佛,后才扬眉,目色宁静看婉媃一眼:“人死了?”
她语出平静异常,仿佛死掉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媳,自己的皇孙,而是紫禁城外数以万计与她不相干的平民百姓。
婉媃兀自镇定,颔首答:“是,死的凄惨。”话落跪地一拜,又道:“臣妾无能,掌六宫事却保不住皇嗣性命,还请太后责罚。”
“都有各自命数,责罚你什么。”太后打量了婉媃一眼:“青竹最先得了消息,最后见着她的人是赫舍里家的丫头?”
婉媃答是,太后‘嗯’了一声道:“命人去查着了?”
“德妃带着伺候康常在的贴身婢女去了慎刑司,约莫此刻已然唤了珞答应来问话。”
太后抬手将佛珠置到一旁,吩咐婉媃平身落座:“这事儿是何人做下,你都脱不了疏忽照看的干系。待皇上御驾回銮闻听此事,即便再宠着你,也总要发难。”
她分析的极是,婉媃亦心知肚明。
可她更知仁宪太后从来不是爱与人闲话的主儿,在这档口上叫她来,必是有明白话要与她说。于是索性不等仁宪太后开口,先恭谨问道:“太后唤臣妾来,想来是有事要提点臣妾。臣妾愿洗耳恭听。”
仁宪太后舒了一记懒腰,懒懒道:“你可知哀家宫中伺候的宫人都去了何处?”
婉媃不明就里,刚要摇首回话,太后微微一笑,目光遽然变得澄明而锐利,泠然道:“哀家若说哀家这身子成了如今这模样,并非是追思孝庄太后过甚。而是私心里觉着有人刻意戕害之,你可信?”
婉媃心下一紧,忙道:“如今佟氏伏法,她虽留着一条残命,可人困在承乾宫不得出,想来任她有通天的本事也危及不了太后半分。太后怕是多虑了。”
太后冷冷摇头,似笑非笑缓缓道:“哀家在宫中处久了,没学下旁的本事,倒是练就了一双慧眼。你信哀家一句话,皇贵妃并非是这宫中隐匿最深的祸害。”
婉媃不免为仁宪太后的话一惊,细想昔日容悦尽数认罪,偏不肯认她害了胤祚与蕴皙性命,若当真如仁宪太后所说,宫中还有人存着不明的心思而自己不知,敌在暗处,才是真正的可怕。
想至此,婉媃不觉落了细密冷汗,定声道:“那人要害旁人,无非是要争夺皇上宠爱,亦或是替自己子嗣筹谋。无论如何她也犯不上加害太后您。这般心思,除非她同皇贵妃一样,是恨毒了皇上,见不得皇上身边儿的人安稳周全。”
仁宪太后目光凝聚忽如利剑,语气森冷道:“自哀家将宫人尽数遣散出去,唯留青竹伺候身侧时,哀家的病已然好了大半,如此可见哀家所想非虚。哀家虽不是皇帝生母,与他也颇有几分隔阂在,可到底是自幼瞧着皇帝长大的,哀家与皇帝之间即便闹得再僵,也存着母子情分。如今既知那人可能害了德妃的胤祚,你的蕴皙,今儿个康常在的性命也有可能折损在她手中,只令哀家觉着不寒而栗。”
她缓一缓,牵起婉媃的手郑重道:“如今的后宫是你掌权,哀家一路瞧着你长大,从往前瞧不上你,到得了孝昭皇后舍身相救后对你二人有所改观,直到如今彻底信任你,是废了一番周折的。哀家是女人,女人明白女人的心思,当你不爱一个人时,你看他的眼神即便装得再顺遂和婉,那也是无情的。哀家知晓,这些年皇帝做了不少伤你心的事儿,你已然对皇帝失望了,是不是?”
仁宪太后三言两语道出自己心声,吓得婉媃忙低首道:“太后明鉴,臣妾待皇上并无二心。”
太后唇角缓缓扬起一丝弧度:“无二心,是大清百姓臣民对皇帝最基本的礼遇。你若尚钦慕于他,自该表明心意,而不是下意识说出这般模棱两可的话。”
见婉媃仍要分辨,太后忙摆手道:“不必说了,你自己的心思自己清楚就成,何必要哀家明白?如今哀家只与你说一句,无论你心底里如何思量你同皇帝的关系,你如今都是大清朝的贵妃,是这后宫最荣耀的权力所在。为着你自己的孩子平安顺遂,你也得将那祸水寻出来!若不然且瞧着,这后宫往后怕是要比佟氏掌权时更为热闹。”
太后的话再寂静空旷的慈仁宫中听来格外刺耳,不禁也引了婉媃深思。
她还有一子需得自己护着,若诚如太后猜测那般,今日康常在母子的下场,极有可能便是自己来日的。
可任她如何也想不出,这般心狠手辣心思诡谲之人会是谁?
且瞧着后宫中,细细数遍了也寻不出一人对皇上恨之入骨。
她不禁犯难,也暗叹这深宫禁院,实在折磨人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