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岚并不知自己是如何被人从冰凉粘腻的御湖里捞出来,又是如何被人挪回了宫中。
她只觉得每每呼吸一下都有呛锁气管的疼蔓延周身,随几声剧烈的咳嗽,她猛然睁目,见皇上正守在榻前,紧紧握着她隐含凉意的手。
卓岚裹着一床本不是夏日里该腾挪出来的棉被,唇齿止不住打着战向皇上福礼道:“嫔妾,恭请皇上万福。”说着起身欲下地行礼,却被皇上温柔按了一把肩膀,扶她重新躺好。
她从皇上的眸光中望见了无限的疼惜,于一片包裹着自己的寒意中,心底渐生了暖意。
皇上开口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可要吓死朕了。”
卓岚盯着皇上,也不知是自己溺水意识朦胧了,还是眼神出了岔子,她竟瞧见皇上身后披了一层暖黄的光,望之直令人舒爽惬意。
她痴痴看着,蓦地被前来送药的婢子一声唤惊扰,这才揉了揉眼,看清那不过是皇上身后菱窗洒透进来的日光罢了。
皇上取过药碗,一匙一匙为卓岚喂着药。
他是极小心的,每一口都吹过后再递到她嘴边。
那药很苦,卓岚进不了两口便蹙眉摇头,皇上并不恼,口气极温和道:“若还想朕担心,这药可不食。”
卓岚娇嗔一身,嘟起单薄的唇乖觉进着。
待皇上将空碗放到一旁,她才缓过神来急切问道:“十阿哥如何了?”
“受了些惊吓,挪回宫去养着了。”皇上轻轻受力令卓岚躺下,替她细心改好被衾掖好被角:“贵妃本也要来,被朕劝住了。她瞧着孩子那样哪里又能放心的下?”
卓岚闻听这一句才长舒一口气,欣慰笑了:“十阿哥无恙就好,贵妃娘娘好生看顾着,嫔妾无事,不劳娘娘挂心了。”
“荣妃与朕说了,你不是极其熟稔水性之人,见着胤䄉落水,登时奋不顾身跃下相救,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皇上回想那事只觉后怕,死死攥住了卓岚的手定声道:“你同胤䄉于朕而言一样重要,何人朕也不想失去。”
卓岚双靥倏而红润,低垂眉眼娇羞道:“皇上惯会拿这样的话来哄骗嫔妾。”话落低俯在皇上膝上,轻声又问:“嫔妾入宫时日不久,资历尚且,伺候着皇上总有不妥帖的地方。总不知皇上为何待嫔妾这般好。”
皇上抚摸着她仍带着些许水汽的如瀑青丝:“好好儿地问这些作甚?可是不喜欢朕待你好?”
“喜欢,可也怕。”卓岚微微一滞,内心挣扎了须臾才试探道:“嫔妾听闻宫人说嘴,皇上待嫔妾这般好,全然是因着嫔妾的性子像极了从前贵妃娘娘初入宫闱时。”
皇上手上动作如冰凝住,他看着低俯在自己膝上的卓岚,瞧不见表情,只余一面绝美的侧脸:“是像,可也不像。”他忽而想起婉媃从前与他说过的一番话,很快又道:“朕喜欢的是你如今的模样,与旁人无干。”
“倘若嫔妾一日变了模样转了性子呢?”卓岚起身,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凝着皇上。
皇上眼睫一闪,避开这话题:“太医叮嘱,要你多歇息,你倒好,尽会乱想这许多。”他缓缓起身,捋了捋衣袖道:“你无事朕也安心,前朝事忙,朕明日再来瞧你。”
卓岚最是识趣,知晓皇上不愿回答也不迫她,只在榻上坐立了身子,微微向下一躬,福礼道:“嫔妾恭送皇上。”
卓岚舍身相救胤䄉的事儿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她本就是低位后妃之中口碑最佳的,经此一事更博了贤良的名,无人不赞叹她的德行。
而婉媃亦是得人恩果千年记的人,那日乍然闻听胤䄉生事,吓得她险些失了神从高台上跌落。
如今的她再承受不住至亲离去的消息,半分也不可。
所幸得卓岚相救,胤䄉不过患了轻微风寒,用上两剂药便可好。
但孩子经此事受了惊吓,接连几日神志恍惚,连宫门也不敢出。
还是白长卿开了几副定神汤药,又从旁细细疏导他,这才缓和了症状。
胤䄉大好的一日,正也是卓岚病愈的日子。
婉媃本欲去她宫中坐一坐,好好儿一谢她的大恩,不料人还未出宫,却是卓岚先至了长春宫。
她礼数周全向婉媃请安后便急着要去瞧一瞧胤䄉。
孩子是这世上最单纯的,胤䄉知晓那日若无卓岚搭救自己恐难以活命,见着她便十分亲昵。
于殿内闲聊了须臾,嬷嬷便催促着胤䄉到了入尚书房的时辰,他收拾好笔墨交给内监拿着,这才向婉媃与卓岚作揖告别而去。
卓岚望着胤䄉一蹦一跳离去的娇小身影,不禁叹道:“娘娘好福气,也不知嫔妾哪一日能有自己的孩子养育膝下。”她说着,面上笑容凝住,低眉瞧了一眼自己平坦的小腹。
婉媃是经历过长久承宠而无子嗣一事的,自然能理解卓岚此刻的心境,于是笑得和婉劝说道:“这事儿急不得,你还年轻,怎愁没有子嗣呢?”
卓岚如丹红唇抿起一抹温婉的笑:“娘娘说的是,许是嫔妾太过心急,反倒事与愿违罢。”
婉媃吩咐霜若新添上好的龙井与茶果伺候着卓岚,卓岚推却再三只道自己位份低微用不得这些好吃食,婉媃瞧她实在勤谨,便道:“本宫与胤䄉得了你那样大的恩情,如今也不知该如何言谢。不过是一些过嘴的吃食罢了,陈贵人若连这也要推辞,可是要与本宫生分了。”
卓岚听得此话才勉强接过茶盏来进了一口,道一句好香,而后便恭敬将茶盏放到一旁,再不触碰。
婉媃也不再劝,只定定瞧她,沉声道:“本宫要多谢你相救胤䄉,那日的事儿秀妍与本宫说了,若无你,胤䄉凶多吉少。”
“娘娘快别说这样的话。”卓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暂且不说胤䄉是贵妃娘娘的孩子,是皇上的十阿哥。即便他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嫔妾遇见了这事儿也得搭救不是?总也是条人命,孩子最是可爱。”
婉媃道:“陈贵人心善是好,可若不赏你些什么,本宫总觉着心底里过意不去。金银细软都是小巧,前日里已与皇上商议过,左右嫔位有所空缺,你在贵人的位份上熬得久了,也该好好儿晋一晋位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