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岚在婉媃的厉声逼问下略止了哭泣，犹豫片刻，到底还是选择自己将此事和盘托出。
连着自己的身世，太后与婉媃所疑祸事，一并分毫不落说与皇上去。
皇上目光落在她身上，有着不愿置信的惊疑与失望。
卓岚的眼中有盈盈的热泪，闪着摄人心魄的光华，衬得她愈发楚楚可人。
她心底漫出无尽的灰凉，语气无奈且绝望道：“皇上，嫔妾确不是陈大人嫡女，嫔妾不过是一村野人家逃饥出来的低贱女子罢了。嫔妾原是不配伺候在皇上身旁，瞒了皇上这许久，嫔妾心底里也是自责不已，如今一并说了去，要杀要剐，但凭皇上处置。只一点，余下的事儿嫔妾未做过，也不会认！”
皇上骤然闻听这许多事儿显然还未醒过神来，婉媃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涕泗横流的卓岚身上：“村野人家？何处村野？离着杭州多远？村中尚可还有人识得你？你父母姓甚名何？家中何故遭难？”
婉媃一连串的问语令卓岚有些发懵，她手中揉捏着绢子强定心神，徐徐道：“离着杭州百余里地有一刘家村，约莫十年前村中闹了饥荒，饿殍多了生了疫，有气力的人都逃了。嫔妾父母惧死在了那场疫病中，只留下嫔妾与鸢鸢相依为命。后来嫔妾同鸢鸢一路逃荒，入了杭州城饿到在知府府邸门前，得知府大人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
婉媃见她对答如流，不以为然的一笑：“村野人家竟也有婢子？你那一手好月琴，莫不是也是在乡下学来的？嘉嫔，你不老实。”
卓岚并不惧怕，反倒愈发沉稳道：“鸢鸢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嫔妾生父将她捡回家中时，她不过几岁的年纪。自幼与嫔妾相依为命，未入宫前，二人一向是姐妹相称的。至于那月琴一技，则是嫔妾同母亲学来的。”
太后冷冷扫她两眼，口角含了几分凛然戾气：“身世不清不楚，来历不明不白，这样的人怎能留在宫中侍奉皇帝？”她看一眼皇上，又道：“皇帝，你如今知晓了，打算如何？”
皇上目光不住游移在卓岚楚楚可人的神情之上，她是那样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见着他落泪，自己只觉无比心痛。
冒名入宫，是欺君之罪。
莫说她，便是连陈保平夫妇二人也保不全性命。
可皇上如何忍心对她痛下杀手？
“皇额娘，事情如今已经发生了，嘉嫔也是真切侍奉在儿子身边许久的人，向来伺候儿子妥帖并无过错。若是因此，盛怒之下处死了她与陈保平夫妇，怕是要惹旁人议论。”
太后听出了皇上的袒护之意，闷哼一声道：“你做不得恶人，那便要哀家来做这个恶人。陈保平是杭州知府，是前朝事儿，如何惩处自由皇帝定夺哀家说不上话。可嘉嫔身为后宫女眷，冒名入宫知情不报，她那婢子更与太子胡乱攀扯，惹上不三不四的关系引宫人非议。旁的重重奇事儿怪事儿都是由着嘉嫔入宫而生，要哀家不得不防。为着大清，为着皇帝。哀家觉着，理应将嘉嫔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她身旁那婢子，即刻处死，以儆效尤！”
皇上带着满腹的沉重和迟疑长叹一声，目光尤是不舍的看着卓岚。
卓岚并不看他，自顾以袖掩面，低低哭泣。
凝望良久，皇上才道：“皇额娘所言并无不妥，只是念在嘉嫔方小产的份上，从轻发落罢。至于那婢子，皇额娘若觉着杀之可解心头之气，便由着皇额娘。”
一言不发的胤礽闻听这话忽而急了，跪地沉声道：“皇阿玛万万不可！鸢鸢她......”
“放肆！”太后怒色向胤礽，斥责道：“哀家同皇帝说话，哪里有你回嘴的份儿？身为太子，大清的储君，为着一个贱婢说跪便跪，你那脸面不要，哀家可还得要着！”
卓岚深深拜倒，向皇上、太后叩首道：“皇上、太后！嫔妾自知罪孽深重，往后再无颜面侍奉君侧。嫔妾愿以死谢罪，只求皇上能饶恕鸢鸢！”
她说罢，扑身便向着暖阁正中的青铜香炉上撞去。
皇上惊了，一把将情绪失控的卓岚拉住：“嘉嫔，你这是做什么？”
“皇上！您放开嫔妾！嫔妾再无颜见您，您就由着嫔妾去了吧！”卓岚一下一下用力拍打在皇上肩胛胸膛之上，皇上紧紧将她拥住，以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朕不许你死！朕与你说过，无论何事，有朕在，总有朕会护着你，你安心！”
这一语，化作万千细密锋芒的针，直戳入婉媃心底。
她面色迅速灰败下去，显得疲倦而苍凉。
这样的话，这般熟悉的话，从前说过只与她一人说的话，如今不假思索便予了旁人。
只字未改，原封不动。
她只在心底暗暗嗤笑，这些年的相知相守，终究是敌不过岁月无情流逝。
她从未有过比此刻更清醒的时候。
她明白，她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已经远敌不过卓岚。
身处宫中，自己事事行的规行矩步，却在每每为人构陷时，得到的尽是皇上无尽猜疑。
她从未有过像如今皇上拥着卓岚这般，当着许多人的面笃定向自己说一句，朕信你，你安心。
一刻、一刹、一瞬，也未曾有过
也是在这一霎，婉媃终释然了。
她彻底放下了心底的枷锁与负担，连带着最后那一丝对皇上的爱慕之情，一并去了。
她压抑着由心底无限蔓延而出的酸楚，抬一抬首忍着泪，继而平静地看着两相依偎的二人，平静道：“嘉嫔，你无需寻死觅活，皇上要保你，这紫禁城便无人能要了你的性命去，如此这般，你也无谓再耍这些花腔了。”
皇上目光平淡看了婉媃一眼，摇头道：“婉儿，莫要火上浇油了。”
婉媃微微一滞，眼神无光，尽是失望凝视皇上良久。
很快，她笑着颔首，起身福一福礼道：“皇上训斥的是，臣妾知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