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皇上再未入过长春宫门,婉媃也再未踏足乾清宫半步。
旁人只觉二人是在暗暗较着劲,唯有婉媃自知,不过是为了无谓之人不愿再平添忧思罢了。
赶着五月里,再五日便是胤禌的生辰,翊坤宫中尽是姹紫嫣红一片张灯结彩的热闹。
内务府一日三趟往宜妃处去着,不是奉了新鲜的装饰,便是提了喜人的点子,柔嘉也不推诿,一应倶收,生生将自己孩子的生辰过得比太子寿诞还要风光。
因永寿宫焚火修葺未毕,卓岚这些时日一直住在翊坤宫的西偏殿。
她自得孕,便常常称身子不爽,再未入过长春宫同婉媃请安。
其实哪里又是不爽?不过是不愿见着令自己烦心之人罢了。
挪去翊坤宫的这些时日,终日里无非是睡到日上三竿,起身进些滋补吃食,便又抱枕卧榻,懒懒不愿挪动身子。
皇上常来瞧她,因她有着身子不便侍寝,每每入夜尽都是便宜了柔嘉去。
只可惜她的年纪早已不适宜生育,到底是比不上卓岚的福气。
这一日柔嘉正在殿内瞧着胤禌生辰的膳谱,方与从旁伺候的宫人说不上两句话,便见卓岚满面含笑掀帘而入。
“姐姐日日忙着这些,可辛苦了。”她并不福礼,只径直行到座前落座,一把抓过膳谱细瞧着:“这菜式尽是名贵,为着十一阿哥的生辰,姐姐这一月份例银子怕都要交代进去了,可见母子情深。”
柔嘉略有几分尴尬笑笑:“哪儿的话,皆是皇上属意了的。”
卓岚将膳谱合上置在一旁,抬眼吩咐宫人都退下守在殿外。
待人都退去,她才低头摆弄着桌上珐琅花瓶里的迎春花,语气淡淡道:“于姐姐宫中叨扰这许久,孕中身子困乏少与姐姐闲话谈心,今日赶着精神头好些,便来了。姐姐莫要怪罪。”
柔嘉神色从容,只当不知卓岚何以寻常与她叙话家常。
卓岚只听着,半句也不搭她的话。
待她说倦了,才笑吟吟道:“前儿个往御花园闲游,姐姐猜猜见着谁了?”
柔嘉摇头答不知,卓岚唇角微扬,笑道:“碰见了沈参将,倒也要妹妹想起了一事。”她顿一顿,觑着柔嘉渐惨白的面色,无奈叹道:“瞧着姐姐这般费心替十一阿哥张罗生辰喜事,倒不知姐姐是真心关心自己的孩子,还是面上装给旁人瞧的。”
柔嘉忙道:“自是真心!”
卓岚目光远眺,遥遥注视着庭院内张挂的团龙纹翻红布,缓缓道:“那便是姐姐觉着妹妹昔日那般说辞,是在与姐姐玩笑?”
柔嘉周身一凛,压低了声音道:“你只知晓要我去做那事,却不想那事有多难。一旦事发,皇上如何还能容得下我?”
卓岚笑笑道:“皇上容不容得下姐姐尚是未知事,妹妹只知道,若是姐姐此时不去做那事,十一阿哥生辰之时,必是皇上容不下他之时。”
她话方落,柔嘉周身已然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她猛然一臂抓住卓岚的手,唇齿颤抖道:“你再容我几日,如此大事,总得我筹谋。”
“几日?”卓岚的笑意凝在脸上,渐渐化为一片寒意凛然的戾色:“妹妹做事向来守规矩,与姐姐说了一月便是一月。姐姐有这会子与妹妹讨价还价的功夫,倒不若放一放手中活计,好好盘算着如何行事。”
柔嘉不豫道:“我应下你!可我只管去做,皇上信与不信,我没这个把握。你得应我,无论事成与否,往后你都不能再以那事要挟!”
卓岚杨绢捂嘴,妩媚微笑:“姐姐聪颖,自然事成。”她凑到柔嘉耳畔,一字一句道:“许多事儿姐姐说得再多,不若要皇上直接瞧见。姐姐可明白?”
柔嘉眉色微动,遽然色变:“这事本就空穴来风,如何还能要皇上亲眼瞧见去?”
卓岚淡淡道:“闻听宫中有擅易容奇术之人,精心乔装之下做得旁人,十丈开外真假难辨。”
柔嘉满面惊恐的望着她:“这招太险,只怕......”
卓岚似笑非笑,自顾拨弄着花草,头也不抬,只道:“畏首畏尾,何事能成?姐姐是要保全自己和十一阿哥,还是要保全贵妃同沈参将,自己思忖着行事罢。”
话落起身,婀娜着步子回首淡漠瞥她一眼,掐一掐指道:“妹妹记着胤禌的生辰是五月初七?”
柔嘉起身追上她,一把拉扯住她纤细的臂膀,遽然色厉:“本宫告诉你!你若敢打胤禌半分主意,本宫纵是豁出这条命去也必不要你好过。”
卓岚挣扎了两下并未甩开她,方要发力,却听殿外宫人遥遥相报,是梁九功来。
柔嘉闻声这才急急撒了手,梁九功殿外候着唤了一声:“奴才给两位娘娘请安。”
柔嘉沉声唤他入内,见人携着满面喜色,方问道:“公公一清早赶来,可是皇上有旨意要传?”
梁九功点头哈腰,继而满面奉承相冲着卓岚福一福礼:“皇上口谕,有天大的喜事儿落在嘉嫔娘娘身上。”
卓岚一惊,笑意深深扬眉看着梁九功:“好好儿的公公怎行这般礼?是何事?”
梁九功打了个千儿,肃声道:“皇上口谕,即日起,赐嘉嫔协理六宫之权,同婉贵妃一并打理六宫事。”
问得这话,卓岚与柔嘉俱惊。
尤是柔嘉,本就生得圆滚水灵的桃花眸子此刻却是要瞪出了眼眶去:“这......恭喜妹妹。只是怎地突然有了这样的旨意?”
梁九功整一整略有打结的净鞭,浅笑道:“有福之人哪里分突然不突然?嘉嫔娘娘且候着,明儿个一早这圣旨便来了。”
卓岚极力克制着喜悦之情,容色如常从袖间取出了一璧极好的玉扳指递给梁九功,和颜道:“公公辛苦。”
梁九功推脱一番便将那玉扳指收下,瞧着卓岚与柔嘉似尚有话要说,便识趣福礼去了。
人走后,柔嘉只觉足底生软,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瘫软跌在椅上。
卓岚回首,目光清冷凝了柔嘉半晌,方道:“皇上这旨意是摆明了要合宫都知晓他与贵妃生了龃龉,倒要这协理六宫的大权偏落在我一嫔位身上去。如此,姐姐可还要与我豁出命来?”
话落,笑声艳邪,生能刺痛人的耳膜。
柔嘉双手攥拳紧紧握着椅把儿,一时惊悸如鲠在喉,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