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着素纸的窗外一片泼墨,浮云蔽月,一切静的宛如暂止了时间。
唯有沙沙风声同沈夜沉沉呼吸荡在耳畔。
他便这般紧紧拥着自己,仿若得了至宝,一丝也不愿松开。
良久,婉媃推一推他坚实的手臂,轻声道:“出了宫,我会令吴禄接济你,你远离京城,多备些银两,开间小店也好,于山水明媚处置间宅子也罢。总之愈远愈好。也别告诉我你去了哪儿,你离着紫禁城多偏远一分,我便多安心一分。”
沈夜不舍将婉媃松开,怅然笑道:“要你安心容易,只怕我此后,日日皆无法再安心了。”
彼此凝望,相顾无言。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因回宫晚睡,第二日晨起婉媃免了六宫请安,懒懒卧在榻上歇着。
了却了沈夜这桩心事,她总算能睡得一时半刻的安稳觉。
可不曾想正缠绵梦境,耳边窸窣闻听庭院内热闹起来。
一时烦闷,掀开蚕薄的被翻身而起,冲殿外唤到:“怎么了?”
云蝉闻声急急入内,满面局促低声道:“娘娘,东宫出事儿了。”
婉媃由着一字排开徐徐入内的宫人替她更衣洗漱,有一句没一句问道:“皇上禁足他良久,他还不肯安分吗?”
“可不是。”云蝉轻嗤一声,暗笑道:“他越是不安分,皇上待他怒意便愈盛。娘娘可知太子今儿个又是唱的哪出?”
婉媃含笑不语,云蝉贴近她身畔,取过盛了薄荷水的玉瓮伺候着婉媃漱口,附耳隐秘道:“伺候太子起居的汉军旗宫女李氏得孕了。”
骤然一惊,激得婉媃将口中含着的薄荷水尽数吐了出去,呛得自己咳声连连。
云蝉急忙替她扫着后背:“娘娘慢些!”
咳了须臾人脸都呛白了,才捂着胸口道:“有孕?这事儿是太子做下的?”
云蝉颔首道:“不是他还能是谁?如今已经三月,略显怀了还不自知,召太医来瞧过这才吓了一跳。连着太子自己也惊着了。听闻皇上知晓这事儿时正在宁寿宫给太后请安,二位主子怒极了,旋即赶去了东宫。”
婉媃蹙眉摇头,只觉荒唐:“他尚未娶亲,竟同宫女生了这般难以启齿之事儿。从前那林氏狐媚挑着他喜好巴巴儿贴上去,他招不住也便罢了。怎地如今又冒出个李氏来?天家皇子,储君之才,竟这般迷恋些个无名无辈的宫女?传出去岂不要贻笑大方?”
“这些酸事儿最为宫人津津乐道,进礼打探着,说是太子饮醉酒误事。仅那一次,也唯那一次。”云蝉取过三圆一串的东珠穿在婉媃薄滑的耳垂上,对镜又道:“不过奴婢倒觉得,即便李氏有怀胎的福气,也多半是没那个福分诞育下来的。她出身卑贱,皇上怎会允许长皇孙出自那人腹中?”
婉媃浅笑摇头,泠然道:“依本宫瞧着,那丫头是要平步青云了。”
“此话怎讲?”
“你细想,皇上膝下并非少子,可为着后宫的谋算,近乎被自己的女人算计得断子绝孙。如此,他怎还忍心折损皇嗣性命?”婉媃取过添香胭脂细细扫在自己的颧骨之上,悠然道:“那李氏再不堪,有着肚子里那块肉,此生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云蝉乌黑眸子滴溜转着,嘟囔道:“可她到底是汉军旗下三旗出身,太子连嫡福晋都未迎娶,那么迎她为何?若是侍妾,皇长孙生母位份太低,总不合宜。若是庶福晋或侧福晋,太子成婚是前朝后宫同庆的盛事,届时满朝文武都瞧着,皇上要如何介绍那李氏?不觉着丢人吗?”
“从前孝懿皇后由着汉军旗抬入满军旗,一夜之间整个族氏都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谓荣耀满门。能入宫伺候的八旗宫女,多数同琳兰有着一样的家世,父辈不过在宫中当个小差罢了。如此即便是抬了李氏母家的旗,也掀不起半分波澜来。只得个体面便是了。”
云蝉思忖须臾连连颔首:“娘娘所思真真儿极细,这些若换作奴婢可是断断想不来的。”
话语间以替婉媃梳妆毕,云蝉瞧着镜中的婉媃容光潋滟,便欢喜道:“如今太后与皇上都赶去了东宫,娘娘身为半个后宫之主,可也要去瞧瞧?”
和着云蝉声落,殿外复传来了胤䄉的玩闹嬉笑声。
婉媃携云蝉手至窗前,满面含笑看着玩的欢快的胤䄉,嗤道:“他又不是本宫的儿子,娶怎样的妻妾过怎样的日子与本宫何干?去了反倒要皇上觉着本宫事多。且这本就是一滩浑水,本宫淌一圈鞋底都要沾层泥,晦气。”
她说罢,笑意更甚,冲胤䄉挥一挥手道:“儿子,来额娘这儿。”
这边厢母子情深春意盎然,然毓庆宫此刻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正殿内,太后与皇上平居上首位,胤礽端正跪在殿中低垂着眉眼,双手置于膝上不自觉打着颤。
皇上把玩着手中的劳什子,居高临下瞪着胤礽。
任谁也能瞧出他的怒意,连着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
许久的沉寂,终被太后若撞钟之声打破:“你打算如何?”
胤礽怯懦回话:“回皇祖母的话,孙儿......孙儿糊涂了。”
“你是糊涂,可这糊涂事儿已经犯下,哀家问你打算如何了却这事儿?”
胤礽磕了个头,畏首畏尾道:“孙儿与那李氏断无半分感情,皆因那日醉酒,将她错认旁人才会行了荒诞事。如今......如今这事儿闹得还不算沸扬,孙儿以为,可......可......”
皇上眼风扫过胤礽哆嗦的双唇,他露出满面厌恶之色,厉声道:“你想说什么?”
胤礽咬一咬牙,回话道:“可私下处决了去。”
“畜生!”皇上勃然大怒,将手中的劳什子直直砸在胤礽额角之上,登时破溃留了血:“你要处决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是你的长子,是爱新觉罗家的皇长孙!处决?”
皇上倏然起身,对着胤礽乾指怒目,唾液横飞骂道:“朕便该先处决了你这祸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