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从未见过皇上动如此大的怒,人都吓傻了去,也不顾额角不住涌出的血液,连连叩首道:“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儿臣知错,儿臣知错了!”
太后扫了皇上一眼,淡漠道:“出了事紧想着法子解决,一味动粗又有何用?难不成皇帝真真儿要将他打死了去?”
皇上屏息片刻,闷哼一声复又坐下,只双目仍如炬死死睇着胤礽:“你是该娶亲的年纪,这事儿原不难办。梁九功查了李氏的出身,家世不算高,到底也清白。未迎嫡福晋,先过了她为你的庶福晋也不是不可。”
胤礽一怔,连忙道:“皇阿玛!您碍着出身,不肯让儿臣娶鸢鸢为妾,如今怎地对着出身同样卑微的李氏却这般情谊许了?”
皇上斜他一眼,冷冷道:“当朝太子,取了个汉军旗下三旗出身的婢子,你以为朕的脸面便有处安置?可又能如何?她如今腹中怀着的,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朕不为着你,不为着她,总要为孩子思虑周全!”
他默声须臾,将身子略偏转些看向太后,极力克制着怒意换了和颜,道:“皇额娘,依着您的意思,这事如何?”
太后微笑道:“出身不高,抬旗即可。左右李氏双亲在前朝不得脸,得了这份荣宠,也翻不起什么波澜。”
皇上颔首,叹道:“那便依着皇额娘的意思,抬李氏入满军旗,赐姓李佳氏①。如今得孕,肚子一日日显怀,婚事拖不得。后日是胤禌生辰,待事毕,命钦天监选了好日子,即刻成婚罢。”
见皇上与太后这般轻易便许了婚事,胤礽心头有苦难言。
那李氏生得壮硕,又女生男相貌若无盐,若将她迎入东宫,往后的日子时时相对,还不知要如何煎熬。
李氏得孕这事儿,他本有意瞒下,自己偷摸着处理了去。
怎知御前的太医嘴快,不等他思虑明白便将这事儿说给了皇上去。
以至于造成如今这般不可扭转的局面。
可转念一想,这事儿虽令人懊恼,但也不失为一个契机。
鸢鸢同李氏倶是宫女出身,李氏可娶得,何以鸢鸢不可?
哪怕是只以侍妾的身份迎入东宫,日后得孕,总有为庶福晋、侧福晋的一日。
明面上的事儿皇上可以管得,可合了房门夫妻间的隐秘事要如何去管?
届时日日同鸢鸢相伴,只当李氏是个摆设将养在东宫,也不是不可。
心念一转,旋即露出一面伤心神色,向着皇上、太后连磕几记响头,道:“皇阿玛仁慈,皇祖母仁慈!儿臣酿下大错,恨错难反,只得认下。可儿臣心底早已有钟情之人,既要成婚,还盼皇阿玛将儿臣心仪女子同赐给儿臣,哪怕只做个无名无分的侍妾,儿臣也愿迎她入东宫!”
皇上嗤笑一声,泠然道:“何人?”
太后冷面相对,不住摇首:“除却如今守在哀家宁寿宫里的那个狐媚子,还能是谁?”
皇上闻言面色铁青,气得浑身发颤,怒道:“你做下此等错事,还需朕为你顾虑周全,这般还敢舔着脸求这求那?你生而克死了你皇额娘,如今是想再气死朕才得罢休吗?”
胤礽自幼不得生母照顾身旁,虽成了千尊万贵的太子,可不得半日享过母爱,此时听闻皇上一句‘克死生母’,心下无限凄然,泣不成声。
“儿臣自幼便听多了自己克死皇额娘的闲言碎语,照顾儿臣长大的嬷嬷们只说是旁人胡诌,要儿臣莫往心里去。儿臣明白,儿臣这太子之位,全然是因着皇阿玛记挂皇额娘,觉着愧对于她方才立下儿臣。儿臣知道,十二月十三立储君之日,乃是儿臣那未曾谋面的亲兄承祜生祭!儿臣这一生,大抵时候都在自己骗着自己。直至今日皇阿玛说出心声,才令儿臣如梦初醒。原不过是做了一辈子皇阿玛对旁人的依托,儿臣还傻到,以为皇阿玛平日里的关心体贴,全因喜欢儿臣。”
胤礽说着,破涕为笑,抹一把泪怆然摇头:“原是儿臣不配!”
他这一番话,一字一句皆如利刃,不留余地腕着皇上的心口。
皇上鼻翼微微拢张,喘着粗气道:“朕于你抱有多大的希翼你不是不知,现如今朕对你满载失望,你非但不自省,反倒只怨着是朕将你比作了旁人的依托?”
他用足了气力指着殿外,近乎咆哮道:“你睁大你那双盲眼瞧清楚了,你这些个兄弟,有哪个比你荒诞无稽?你为太子,为表率,便是这般做着样子给他们瞧的吗?事情传出去,你将朕的脸面置于何地?”
胤礽不再言语,仍想着年幼逝母的伤心事,只顾啼哭不止。
太后拍一把皇上肩胛,淡声劝道:“再动怒,说话也不可伤了人心。皇帝可还记得淑嫜临终时,皇帝与她许诺的最后一件事为何?”
皇上怔住,倏有一言回荡耳畔。
‘朕这一生,到底是亏欠了你。你安心,你与朕的孩子,朕一定会善待他,会将这天下最好的事物都倾囊于他。’
是啊,曾经对仁孝皇后的许诺仍言犹在耳,这些年来,扪心自问予了自己能予胤礽的一切,可到底也未曾宁心问过他一句,他所求为何?
细想来,这尚是胤礽第一次对着自己有所祈求。
他的怒意渐渐平息,神志也复清醒起来。
虽胤礽做了极难恕的事儿,可他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他与赫舍里淑嫜的嫡子。
“把眼泪擦一擦,大男儿哭成这般梨花带雨的,成何体统?”
胤礽低垂着头,一把又一把拭着止不住的泪。
皇上喟然长叹,无奈道:“朕答允过你皇额娘,要善待于你。这一次,也唯这一次,朕容你荒唐。你所求婢子林氏②,与李氏一并嫁入东宫,如你所愿,赐为侍妾。只是从今往后,你必得循规蹈矩,规行矩步,端出储君的样子来,好生要众人瞧着!若再行此为人诟病之错事,莫怪朕不念多年父子情分!”
听得此话,胤礽心绪才稍有缓和。
恭谨向着皇上,太后三拜,言语间仍带几分啜泣腔调,道:“儿臣叩谢皇阿玛,皇祖母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