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玉汶同婉媃并未攀谈过久,只流于表面问候了几句关切话语,便匆匆赶回了宫中。
她于寝殿门外,是清楚听见了皇上与婉媃之间的对话的。
拟立为后?
她若为后,那胤䄉的身份岂不成了嫡出?
谁人都知晓胤礽如今性情愈发乖戾,多次讨皇上不喜,废黜之事犹如悬在彼此头上的利剑,不知那日挂剑的绳索松了,这太子之位也便保不住了。
昔日她得婉媃庇护,应下青灯古佛相伴一生,本觉着此生这般终了便是,可怎知人至终年,却让她盼得了半分期望去?
胤禔乃为皇上长子,是除却太子外诸皇子中位份最为尊贵的。
若太子被废,朝廷多主张立长一说,且胤禔向来勤奋好学,天资虽不敌四阿哥胤禛,总也算是兄弟当中的佼佼者。
本满心欢喜盘算着,只等胤礽再行出狂悖事招惹皇上厌恶废弃,自己的孩子便有望得了储君之位。
谁曾想半路立出新后来,那胤䄉的胜算便要大过了自己的胤禔许多去。
她怀着满腹心思,跪在殿内向着观音像念了一夜的佛,心绪也未得片刻平静。
第二日胤禔入宫请安皇上,玉汶早早儿嘱咐宫人向他递话,要他向皇上请安毕后早些入躺延禧宫。
约莫是在午时方过,才盼得儿子来。
彼时玉汶正坐在案前誊抄佛经,见胤禔来忙撂下墨笔,亲昵道:“回来了......”
胤禔俯地一拜,恭谨道:“儿子给额娘请安。”
玉汶赶两步上前将他搀扶起来,笑得合不拢嘴:“快起来,私下里母子俩哪有这许多规矩?额娘闻听静姒又有了身孕,真真儿是极好。”
胤禔含笑颔首:“儿子原瞧着她生育实在辛苦,本劝她缓一缓。可她却说如今二弟诞育长子,自己也不能给儿子丢脸,这才......”
他有些害羞,没再顺着话说下去,反倒看一眼立在案上的字卷,赞许道:“额娘的字愈发精进了。”
“闲着无事,打发时日。”玉汶扬手令宫人合门退下,独留自己同胤禔在寝殿内叙话。
从前胤禔请安,玉汶从不避人,今日这般实属有些反常,胤禔看着玉汶面露隐忧,于是问道:“额娘今日瞧着面色不好,眼下乌青显得憔悴,可是昨夜未有好眠?”
玉汶轻声道:“是一夜无眠。”
胤禔忙搀扶着玉汶落座暖座,关切道:“额娘可是有心事?”
“额娘如今的心思都扑在你身上,你觉着额娘还能有什么心事?”
玉汶说着,端起眼前的红枣汤进了一口,长叹一声道:“额娘有一事要说与你听。昨日往贵妃宫中请安,听见皇上同她嘀咕了两句,说是来年有意要立她为后。”
“婉娘娘?”胤禔笑道:“婉娘娘是极好的人,也得皇阿玛欢心,她得立后不算稀奇事。”
玉汶有些发急,手下一抖,碗盏内的汤羹险些洒落出来:“你是装糊涂还是个痴傻的?她若成了皇后,那你十弟便是嫡子!”
胤禔有些不明白玉汶的意思:“嫡出庶出有何分别?二弟是当朝太子,十弟即便成了嫡子,也不过是得了个好听的出身虚名儿罢了。额娘紧张什么?”
玉汶揉一揉太阳穴,无奈道:“前朝什么局势你瞧不清吗?胤礽这两年惹你皇阿玛动怒了多少次,那是掰着指头也算不过来的。若不是赫舍里一族在前朝势力尚在,焉知皇上不会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额娘不可乱说!”胤禔面色稍露些许紧张,蹙眉摇头道:“二弟与皇阿玛之间再生龃龉,也总是小事,哪里会有额娘说的那般严重?”
玉汶手中攥动着七宝佛珠,念了声佛,摇头道:“你皇阿玛心思极重,明日的事儿今日如何能瞧得准?且你在宫外不清楚,如今宫中动了这心思的人,不单只有额娘。你三弟近日来常在你皇阿玛身前晃悠着殷勤,连着荣妃也愈发不安分,你觉着是为何?”
“旁人为何是旁人的事儿,且不说皇阿玛并未废黜太子,即便是皇阿玛有心废黜太子,那太子之位也落不到儿臣身上去。”
玉汶轻嗤,看了他一眼,微微黯然:“若贵妃不为后,十阿哥成不了嫡子。你有着长子的身份,已然存了几分胜算在。前年里,你舅舅纳兰明珠得皇上训斥贬官,虽后来官复原职,可却再不得皇上重视。如今放眼前朝,咱们纳喇氏(也作纳兰氏,一回事)可用之人已无多,再不复皇上登基时的盛景。若要旁人做了皇帝,恐怕往后在前朝,再瞧不见纳喇氏一人的身影去。”
胤禔虽无心追逐帝位,可玉汶的一番话却引了他的深思。
身为皇子,生母母族的荣耀同自身的荣耀近乎是捆绑在一并密不可分的。
即便不为帝,来日分封,新君也多要看在兄弟间母家的势力上略有偏颇。
且自己从前看着皇位,只觉得是离自己遥隔星河的妄事,如今得玉汶细细分析,从未想过自己也有离着皇位如此接近的时候。
要说没有野心,是痴话。
皇权的吸引同皇子们来说,比之后妃追逐后位的念想更甚。
他缓了许久,才轻启唇齿问一句:“那么额娘打算如何做?儿子提前与您说一句,儿子幼时得过婉娘娘恩惠,是她拉着儿子由孝懿皇后宫中逃出生天,儿子决计做出不能伤害婉娘娘半分的事儿。”
玉汶微微露出几分喜色:“额娘又何尝不是受过你婉娘娘恩惠的人?咱们只需阻她为后即可,绝不生出旁事来害了她。”
“那额娘有何筹谋?”
玉汶掐着佛珠一笑,身上团寿仙鹤素色长衫衬着日光耀出柔泽光华:“表兄不得皇上重用,到底也是身兼要职,前朝有的是与他交好的官员。皇上立后前必要同前朝朝臣知会,倒时朝臣群起而劝阻,料想皇上也不会一意孤行。”
胤禔略有疑惑,问道:“到底是皇阿玛家事,婉娘娘无大错,旁人怎能说得上话?”
“那便要人人都知晓她的错事。”玉汶清冷道:“贵妃处死嘉妃一事手段极其残忍,普天之下皆以为这事儿是皇上的旨意,也因此事,令皇上圣明受民间不少诟病。若此事为那些顽固不化的老臣们得知并非皇上所行,乃是当朝贵妃,你觉着他们会如何处理这事儿?”
见胤禔不语,玉汶自顾又道:“人言可畏。一人念道一句,只这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