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祖制,入宫选秀秀女理应乘宫车至神武门外,待集齐了一批,再由内务府指派的太监领入宫内,于顺贞门外候着。
这入了顺贞门,绕过钦安殿便是御花园,今年选秀,便是于这御花园内进行。
婉媃今日一早晨起,换了旗服花盆底,未等宫车来接,自己吩咐了家丁载马车将她送到了神武门外。
此举一则是为了避过舒舒觉罗氏送她入宫车时的伤情,二则是昨儿个夜里异常闷热,又因心中忐忑一夜未眠,便想着早些准备着。
婉媃立于神武门外,忽见不远处摆了一说书摊,前头围了好些百姓听着热闹。
一时沉不住性子,想着时辰还早,便凑上前去瞧一瞧。
那说书人蓄山羊胡,头戴一方圆帽,手持一折泼墨折扇,正绘声绘色向众人念道着: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话说先帝爷的董鄂皇贵妃,承宠一生却红颜薄命,实在是......”
他正说着,眼风扫过人群,定在了婉媃身上,折扇打横一指婉媃,道:“姑娘打哪儿来?”
婉媃凝眉看他,心下生疑,却并不理会。
那人又道:“往哪儿去?”话落折扇生风,一指皇城:“可是要入宫?”
他这话引得一众百姓将目光齐齐投在了婉媃身上,她面颊霎时绯红一片,转身慌也似的跑了。
身后,隐约传来说书人唤了一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此刻相避,来日有缘,总会再见。”
婉媃只觉着那人是个疯子,一路奔走,上气不接下气跑到了神武门外,倚着墙根噗噗喘着粗气。
又只身一人站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宫车陆陆续续向此地驶来。
一**的秀女从宫车上下来,个个浓妆淡抹,簪金戴银,生得标志水灵。
众人年岁多与婉媃相仿,最大也不过十六。
大家一并在神武门外候着,原先是谁也不识得谁的,只到后来等的久了,神武门内迟迟不见掌事太监出来,大家便开始左右攀谈起来。
婉媃生性不喜热闹,与身边秀女互道安好后,只身向着角落行去。
后有一宫车姗姗来迟,车夫停在神武门侧旁婉媃所立角落处,匆忙下马撩开座上垂帘,取了矮椅垫在地上,恭敬请轿厢内女子下地。
婉媃打眼瞧着马眼发红,焦躁不安,许是因人多受了惊吓,前蹄着地向后刨土,一副欲向前冲之势。
轿厢内,女子一足已立矮凳之上,婉媃忙冲侍奉女子的车夫喊道:“马儿惊了,仔细些!”
此声一出,马儿似受了更大惊吓,尥蹶子向着身后轿厢一踢,轿厢摇晃,将俯身车夫撞到在地,其内女子更惊呼一声,忙将踏出的玉足伸了回去站稳身子。
马儿嘶鸣,婉媃瞧着它即将向前狂奔,容不得思虑上前两步牵起缰绳,嘴中不住发出‘吁’声,又抚摸其鬃毛安抚情绪。
她少时是跟着遏必隆习过御马之术的,三两下便让狂躁的马儿安静下来。
倒地车夫被惊出一身虚汗,忙搀扶着轿厢内女子下了地,后跪地磕头认罪。
女子性子温顺和缓,俯身搀扶起车夫,不但未曾责怪反倒口中劝慰道:“我无碍,你且照看好那匹烈马,来时它路上就奔的迅疾,若是在此地使了性子,伤着旁人可就罪过了。”
车夫忙向女子拱手谢恩,后快步接过婉媃手中缰绳,又冲她一拜,心有余悸的牵着马车离开了人堆。
婉媃拍了拍手上尘土,又环顾周身,见衣裳并未沾了尘土,方才安心。
她抬眼,见那女子含笑,正朝着自己走来。
女子柳眉杏眼,樱口巧鼻,发丝黑如着墨,着一袭粉衣,头簪绒花做装饰,少有金银点缀,倒衬得她人更清纯标志。
这容貌于这一批秀女当中,应是拔尖的。连婉媃身为女子,亦瞧的入神。
女子行至婉媃身前,两手放于左腰间,膝略曲向她行礼,口中温婉道:“方才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才不至在众人面前惹了笑话。”
婉媃含笑,亦回礼向女子:“你我同为入宫秀女,互相帮衬也是应该。举手之劳,姐姐不必言谢。”
二人言语间,神武门内,掌事太监手持名册而出,一旁叙话的众秀女蜂拥而上,掌事太监摊开名册于面前,正声开口宣读。
“所念名讳秀女,依次列队,随分领太监入顺贞门外候选。”
“辅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之女,钮祜禄婉媃。”
婉媃闻听掌事太监喊出自己的名讳,忙与女子欠身道别,跟随神武门内太监而入。
后又听掌事太监言:“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之女,佟容悦。”
此声一落,女子紧跟婉媃身后,笑道:“名册之上逾百秀女,你我闺名竟排在一起,当真有缘。”
婉媃先是一愣,方知这国色少女,便是佟国维长女,佟容悦。
此人身世婉媃是熟悉的,其父佟国维,乃皇上生母孝康章皇后亲弟,如此说来,佟容悦应算得皇上嫡亲表妹。
只是如此身世,她亦会入宫选秀,倒让婉媃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佟容悦是面善易相与之人,婉媃也不对她设防。
二人一路相谈甚欢,攀谈至顺贞门外,仍是一片笑语,惹得跟在身后的秀女不时投来疑惑目光。
二人性格相似,所言投机,不过于顺贞门外侯了半个时辰,便已是姐妹相称。
天子脚下,皇家重地,一众秀女虽多有攀谈,但也只是窃窃私语,生怕一个冒失扰了御花园内的皇上与太皇太后,被问了罪。
可这一片和谐之景,却被后入的一批秀女给打破了。
“都说这御花园风景如画,我瞧着也不过如此。夏日里日头毒起来,姐妹们瞅瞅,那娇花都一朵朵的低垂了头去,没得半点生机。”
一女子身着嫣红色旗服,于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
她面施粉黛浓厚,额间手腕之上佩满了金银之物,颈部所佩东珠更为显眼,颗颗圆润剔透,想来在宫中也难寻一二与之相较。
身旁,四五秀女将她围在正中,口中一片奉承言语。
女子摇曳身姿走到一旁置着的石凳石桌旁,见石凳上坐着其他秀女,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又持丝帕捂口鼻道:“终究是小门小户的,沐身不用鲜花汁子调和,凭你洗的多净白,日头这么一晒,也是一股子呛鼻味儿。”
见石凳之上秀女皆怒目瞪着自己,女子讪笑一声翻了一记白眼,不屑道:“瞧什么瞧,有这会子功夫还不快些去廊下避着祛祛酸味儿,等下觐见若让皇上和太皇太后闻了去,这人可就要丢回你母家了。”
此言一出,惹得围着女子的一众秀女讥笑不止。
石凳之上几名秀女深觉受辱,本一人起身还想同女子辩驳,却被身旁人拦下,不知附耳说嘴了句什么,众人便灰溜溜的躲到一旁,让出石凳给女子坐下。
女子这一入座,旁的秀女又是持扇扇风,又是递了一旁宫女备下的瓜果,不明就里的人瞧了,还以为是后宫的哪位主子来了此处。
容悦瞧在眼里,实在看不过,便向身旁的婉媃絮叨着:“此女如此张狂,毫无妇德可言,怎地旁边那一众秀女,还要对她卑躬屈膝?”
婉媃微笑,附耳容悦耳畔低声言:“容姐姐方才没听见,那旁的秀女喊她做什么?”
容悦细思了片刻,答曰‘金仪’,后见婉媃含笑望着自己,须臾大悟,一拍手开口道:“瓜尔佳金仪,征南将军卓布泰之女,鳌拜的亲侄女?”
婉媃点头默许,随后拉着容悦至一处树荫下,避开瓜尔佳氏一众。
二人在树荫下冷眼瞧着瓜尔佳氏,见她不断指挥着一旁的秀女做这做那,俨然一副把自己当了正经主子的模样。
瓜尔佳氏接过秀女递上的葡萄,方一入口便眉头紧蹙,‘呸’的一声一口啐了出来,骄纵道:“这葡萄酸的紧,宫里的吃食也不紧着好的供奉,专挑些不入圣眼的东西来打发我们吗?”
她一把掀了石桌上置着的盛了葡萄的盘子,盘落地而碎,颗颗饱满晶莹果实洒落一地。
宫里最见不得物什破碎,平日里,若是哪宫宫女侍奉时不小心打碎了碗碟,多是要被说不吉利,打发去了慎刑司的。
瓜尔佳氏见众人一脸惊恐瞧着自己,反倒不以为然的捋了捋发丝,从袖间取出了香粉盒,自顾自的往脸上扑起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