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尔佳氏打着粉扑盖住了额间落下的汗水,瞧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满意一笑。
她探首瞧向御花园内,见门口守着的太监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要选旨让她们觐见的意思,于是言语懒散抱怨道:“这酷暑的天气可要闷死人,非要等姐妹们脸上妆都晒花了才宣见吗?”
她起身,将足下盘子碎片与葡萄果实踢到一旁,不悦道:“这都一个时辰了,也没个太监宫女的进去通传一声吗?”
旁边一众秀女顺着瓜尔佳氏的话奉承着,也是满口抱怨言辞。
远处,一着宫女服饰,面相稍年长些的宫女从御花园内行出。
她持了扫帚,远望地上狼藉,向着瓜尔佳氏走去。
行至身旁,冲瓜尔佳氏行礼,嘴上不多言语,躬身扫着地上碎瓦果实。
扫帚扬起尘土,些许溅在了瓜尔佳氏衣摆上,瓜尔佳氏动怒,拍石桌起身,一脚将宫女扫把踩在脚下。
“你这贱奴是眼盲了吗?我身上这一水是为了面圣新制的,被你这蹄子染了去,如何是好?”
宫女怯懦,放了扫帚把儿后退两步,欠身赔礼道:“奴婢上了岁数,眼睛瞧的不清楚,染污了姑娘的衣裳实属无心。”
说着,她俯身伸手欲替瓜尔佳氏将尘埃从身上掸去,可方一碰到衣摆,瓜尔佳氏便用力一推将宫女推到一旁,满脸嫌弃与厌烦瞟了她一眼,讽刺道:“滚远些,凭你也配伺候我?”
宫女口中不住道歉,瓜尔佳氏瞧不得她一股寒酸样,摆手作罢让她滚到一边去伺候。
宫女颤巍着身子拾起扫帚,远远的躲到一旁轻扫地上尘污。
瓜尔佳氏提起衣摆,见其上尘污,皱眉环顾四下,远远瞧见角落树荫下的婉媃与容悦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于是拈指指向婉媃,朗声道:“你二人瞧什么?”
婉媃与容悦毫不理会她,自顾自的说笑起来,这一举动却激的瓜尔佳氏气不打一处来。
她阴阳怪气的‘唉’了一声,欲寻二人事端,可身旁围着她奉承的秀女中也有灵光的,忙阻了她细声劝道:“姐姐,她二人一个是遏必隆次女,一个是慈和皇太后的亲侄女①,身份都是贵重的,还是莫要招惹她们了吧......”
“起开。”瓜尔佳氏不耐烦的推开秀女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口中闷哼一声冷笑道:“慈和皇太后不过是被先帝厌弃了的妃子罢了,当年董鄂皇贵妃在时,她终日惶恐,连当今圣上都差点送去给了董鄂皇贵妃养,这般庸懦,她侄女又能好到哪里去?”
瓜尔佳氏朝着婉媃与容悦走去,口中满是挑衅言语。
这三人算得上这批秀女中身份最为贵重的,一旁围拢的宫女见她们闹了起来,嘴上不说,但心里都瞧着笑话,多捂嘴偷乐,交头接耳。
容悦性子孤傲,闻听瓜尔佳氏侮辱自己姑母,本是要给她些厉害的,倒是婉媃沉稳些,拦住了浑话即将脱口而出的容悦。
瓜尔佳氏见二人不言语,想着是忌惮自己,于是更为得意。
婉媃阻着容悦不与她计较,她倒反而拿婉媃打趣起来:“说到底,还是钮祜禄家的识大体。”她在离婉媃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停了脚步,手掌向下曲掌挥动,像是在逗小狗一样冲婉媃比划着:“我这衣裳污了,粗使的奴婢没见过好料子,笨手笨脚万一皱了也是不好,不知妹妹可愿意帮手?”
“你放肆!”容悦压不住心中怒火,怒视瓜尔佳氏,言辞激烈道:“婉媃阿玛官职在你阿玛之上,不过区区征南将军之女,竟嚣张至此?”
“她阿玛伺候的了我伯父,她如何就伺候不了我?”
“你......”容悦本还欲同她争辩,可婉媃却按了按她的手,笑着摇头。
她口中道着瓜尔佳氏所言极对,于众目睽睽之下,也不顾容悦劝阻,俯身替瓜尔佳氏清理起衣摆。
一旁秀女对着婉媃指指点点,瓜尔佳氏心中只觉自在,一副得意表情挑眉看着目光正死死瞪着自己的容悦。
于此刻,婉媃低声对瓜尔佳氏言:“姐姐国色,又有鳌拜大人扶持,定能一举拔得头筹,想来皇上如何都是要赐了你妃位的。”
“你倒会说话。”瓜尔佳氏轻抚鬓角发丝,低首瞧着婉媃伺候的细心干净,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向她说道:“瞧着你乖觉,若今日有幸一同中选,日后我自会在皇上面前多提及,让他也晋一晋你位份。”
婉媃满面欣喜,抬眼笑看瓜尔佳氏,感激道:“如此,那便多谢姐姐了。”
她起身,凑近瓜尔佳氏,声音压的更低了些,道:“姐姐如此善待,妹妹有一事,倒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婉媃眼神一挑,看了眼方才与瓜尔佳氏起了争执的宫女,附耳言:“方才那宫女惊了姐姐,一不行跪礼,二不用敬语,是满心里对姐姐不尊。姐姐仁慈轻纵了她,可日后选入宫,今日之事必是会传开,那些太监宫女您还不知道吗,嘴上没个松紧,说的好听了,是姐姐您体恤下人,说的难听了,可是连您性软易欺这种浑话也能讲出来的。”
婉媃观察着瓜尔佳氏神情有变,遂接言:“依妹妹所见,此人定不能轻纵了。眼下这届秀女多半集结在此,姐姐何不罚了她,也好趁此机会,在众人面前立威?”
瓜尔佳氏听罢,冲婉媃使了个眼色,点头敬谢:“妹妹果然心思缜密,你若不与我说上这么一番,姐姐断是想不得这层意思的。”
婉媃挂笑,欠身向瓜尔佳氏行礼,转身回到了树荫下。
“妹妹何必对着那悍妇卑躬屈膝?”
容悦见婉媃受了委屈还一脸笑意,心中气闷,嗔怪道:“旁的秀女都瞧着呢,妹妹如此,岂不让那瓜尔佳氏气焰更盛?”
婉媃娇笑摇头,拉起了容悦的手:“莫说这些。姐姐可想得个好位份?”
“你我入宫,自是想得个好位份,侍奉君侧也为母家添光。可圣意不可揣度,又怎是你我想要,便能得来的?”
“姐姐端庄温婉,又生得漂亮,皇上见了一定欢喜。”婉媃凑近容悦些,低声呢喃:“瓜尔佳氏即刻便要疯魔,姐姐若上前阻着她,定有福报。”
容悦凝眉疑惑,全然不知婉媃在说些什么。
正当她想要追问之际,御花园内,掌事太监由内而出,正声道:“皇上传秀女觐见。稍后念到名字的秀女,六人一排依次入御花园觐见。”
掌事太监摊开名册,先读了六人闺名,带着她们便入了内。
侯了一个上午,选秀终于开始,这一群豆蔻少女,心中多少是有些紧张的,再加上日头这么一晒,让人心里更慌。
偏这时候,瓜尔佳氏陡然喊了一嗓子,吓得众人魂都要飞了一半。
“你,给我过来!”
众人一个激灵,循声望去,见是瓜尔佳氏指着方才那名年迈宫女呼喝道:“说的就是你,敲什么?”
老宫女得了瓜尔佳氏传唤,也不敢怠慢,只将扫帚放在一旁倚着,迈着碎步便来了瓜尔佳氏面前欠身行礼:“姑娘有何事?”
“你这宫女,见了我为何不行跪礼,为何不称敬语?”
宫女闻罢,细声回道:“回姑娘的话,奴婢于宫中侍奉,上对皇上太后,下对朝中大臣,都是可行跪礼的,可姑娘只是秀女身份,若奴婢行了跪礼,却是于礼不合。”
“且姑娘所说奴婢未用敬语,也有偏颇。姑娘入宫前,教导嬷嬷应是教导过的,只有皇上留了牌子赐了位份,才称得上正经小主。姑娘如今还未面圣,奴婢称呼您姑娘,便已是敬语。”
老宫女说的头头是道,噎的瓜尔佳氏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了半天,见讲理讲不过她,旁边的秀女又都盯着自己,自己自是不能服软让人看了笑话去。
于是她抬手,用力扇了老宫女一记耳光,口中怒道:“你不过就是一入宫侍奉的贱婢,也不瞧瞧本小姐是什么身份,竟敢与我顶嘴?”
此举一行,四下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