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宁息香的气息清淡宜人,薄淡紫青色烟雾缥缈而起,笼在婉媃的面上衬得她容姿愈发清丽。
她自顾进着案上供着的梅花酥,闲闲道:“年长的皇子忌惮太子不愿同他亲近,母家在前朝稍有些地位的更欲取而代之。你大哥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你三哥又是个不通笔墨只喜拳脚的武痴。额娘觉着越是如此,你此刻越是应该站在你二哥身后,尽心辅佐于他。”
“辅佐他?”胤禛蹙眉不解道:“若儿子此刻辅佐二哥,便是光明正大的与大哥同三哥为敌,站立了党派,往后再想置身事外,怕是难了。”
婉媃拍一拍掌心残留的酥粉,又进一口牛乳茶,才道:“本就是生在了事里的人,如何还能盼着置身事外?你帮衬着你二哥理事,做得好了,是你辅佐有功。做得不好,你皇阿玛只会说你二哥无能。无论如何,你在你皇阿玛面前都是能讨上光的。人常道天有不测风云,额娘说句不吉利的话,若是你皇阿玛同先帝爷一样是个短命的,三五年光景去了,届时太子登基,你虽不是皇帝,可也总能落个好结果。”
她的声音渐弱下去,身子凑到了胤禛耳畔呢喃一句:“若你皇阿玛长寿,你得了太子的信任,来日背地里对他使些什么绊子,不也极易成事?”
胤禛闻罢思忖须臾,拱手拜道:“儿子多谢额娘指点,儿子明白该如何做了。”
婉媃颇为赞许看他一眼,叮嘱道:“你记着,凡事戒骄戒躁,沉性忍之,方成大器。”
那日送走了胤禛,敬事房传来婉媃是夜侍寝的消息。
霜若替她新添妆容,因心底记挂一事,只待成妆后才开口问道:“娘娘日间与四阿哥说那许多,岂不是更要他生了对皇位的野心?”
“你以为本宫不说他便不会去做吗?”婉媃对镜自照,插一枚和合二仙步摇于发髻上,泠然道:“迟早要做,拦也拦不住,不若替他指条明路,少生些岔子。”
“娘娘肯教着四阿哥,怎不点拨点拨咱们的十阿哥?”霜若略有不解道:“他原也是极聪颖的孩子,奴婢瞧着不必四阿哥差。”
婉媃苦笑一声,道:“本宫只愿胤䄉能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平安喜乐就好。四阿哥对权位有着向往,那是他自己的抉择无人迫他。可胤䄉不同。再者他年纪尚幼,那些尔虞我诈之事,本宫实在不愿将他攀扯其中。”
霜若道:“娘娘如此想也无不妥。只是娘娘要四阿哥辅佐太子,奴婢却不明其中何意。如今太子并无实权,要四阿哥如何辅佐示好?”
“他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且那以后,瞧着就快到了。”婉媃取过星点以辛夷花制成的香粉扑在自己身上,深吸一口气,神色怡然道:“年初皇上诏噶尔丹前来会盟,噶尔丹抗命不至,反而遣兵侵入喀尔喀,此举惹怒了皇上,已然决定诱其南下一战歼灭。如今前朝多半在秘议此事,此番再讨噶尔丹,依着皇上的性子,必会亲征。这仗打起来,没个一年半载的如何也分不出胜负来,到时朝政旁事要如何处置?难不成日日快马加鞭送往前线,候着皇上批折子吗?”
霜若惊道:“娘娘的意思是,皇上会命太子代理国事?”
“不是会,是一定。”婉媃嗤笑一声,笃定道:“前朝生事只因皇上对太子态度阴晴不明,本宫早已向皇上进言,要平非议,只得对太子重之、任之。太子如今几岁了?二十出头的年纪有何事理不得?”
正与霜若说着话,门外忽传来进礼恭敬声:“娘娘可得空?”
霜若以为是进礼催着婉媃上了鸾鸣承恩轿往乾清宫去,于是喝道:“时辰还早,你这猴子急什么?”
进礼冤枉道:“姑姑误会奴才了,白太医来寻,说有要事相告娘娘。”
这个时候白长卿能有何要事?
婉媃生奇,吩咐人入内回话。
怎知白长卿见了婉媃二话不说便跪在了地上:“微臣有罪,还请娘娘责罚。”
婉媃凝眉瞧他,令他起身回话:“怎么了?”
白长卿跪地不起,将头埋得更低,语带愧疚道:“微臣糊涂,遭了人算计。德妃娘娘的死,恐......恐有蹊跷......”
“你说什么?”婉媃心中‘咯噔’一揪,神色生厉道:“说明白了!”
“德妃娘娘所食药物,却是治疗鬼面疮的良药不假。可是.......可是德妃娘娘的饮食中,却被人动了手脚,参入了极大量的无花果粉末,且被人调和的极好,即便是尝膳的内监验过,也极难发觉。”
白长卿抹了一把汗,硬着头皮又道:“鬼面疮一症最忌用此味,与所食汤药相冲不说,还会加重病情发展。娘娘这病见不得光,所以永和宫的门窗一应是避着的,可是......”白长卿所言戛然而止,骤然起身行至婉媃榻前。
那本是琳兰从前所睡的床榻,她搬来永和宫后亦是日日睡着。
但见白长卿由袖口取出一铜镜,挂在帷幔后的一处银钩上,婉媃才惊道:“你这是作甚?”
白长卿不答,又行至菱窗前,将菱窗微启一条缝。
沉落的夕阳撒入星点斑驳光线入殿内,经由妆台前的镜子折射,直直打在了帷幔后的镜子上。而那镜子散射出的光柱,不偏不倚正落在榻上暖枕之上。
瞧着那镜子反射出的光竟比菱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还要亮上许多,婉媃忙问:“这是为何?”
白长卿取下铜镜递给婉媃,解释道:“这不是一般的铜镜,而是由造办处工匠处理过的强光镜。”
“好细作的心思!”婉媃将那铜镜狠狠摔在地上,怒道:“这事儿你如何会知晓?”
白长卿怯懦回话:“从前伺候德妃娘娘的宫人芙儿午后来寻微臣,只说一切都是惠妃娘娘指使,这才......”
“那宫女人呢?”
白长卿摇头叹道:“人早已服毒,话未说完就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