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已经生了蝉鸣,窸窸窣窣此起彼伏回荡在庭院内,聒得人烦闷。
进礼领着内监于庭院内挑着粘杆将蝉虫粘去,婉媃则独倚菱窗前,和着月光瞧着忙碌的众人。
云蝉端上一碗黄褐色的汤药放在婉媃手边的案上,笑语叮咛道:“娘娘从前觉着苦,这药是白长卿重寻了配方调配的,药效不减,味道却中和了许多,您且试试。”
婉媃这才将眸光收回,投在那一盏泛着淡淡涟漪的汤药之上。
她举起碗盏,进一口,蹙一蹙眉,屏息将其灌入腹中。
霜若忙递上提前备好的蜜饯,伺候着婉媃将它压在舌下祛着苦味儿。
云蝉问道:“还是很苦吗?”
婉媃浅笑摇头:“苦不苦的都无事,只要对着身子好,只要能活得比皇上长久,即便再苦,本宫也能咽的下。”
霜若取过团扇来,替婉媃扇风纳凉:“娘娘用这‘延年散’已有数载,天葵是去年里才绝了,可见这药效果极佳。娘娘瞧着也似三十出头的女子一般,不见半分老态。比之惠妃、宜妃那斑白的两鬓,不知要年轻几许。”
婉媃略一挑眉,缓缓道:“只得养好了身子,才能有命瞧见咱们想瞧见的事儿。何况皇上最擅以色定人,本宫虽比不上那些十七八的妮子,可总要比宫中资历长一些的嫔妃衬得年轻些,才更好将圣心握在手中。”
云蝉打趣道:“如今最得圣宠的那些嫔妃,有哪一个不是依附在娘娘座下的?娘娘只管送她们去服侍皇上,自己也得空清闲,岂不快哉?”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忽而闻听殿外生了动静,还未缓过神来问上一句,已见胤禵携着勃勃怒气闯入了寝殿。
婉媃打眼瞧他也觉着纳闷,这孩子向来受礼数,今日怎做出这般没头脑的事儿来?
又见他满头大汗,眼底尽是恨意,于是问道:“你怎么了?”
胤禵并不福礼,只端正立在婉媃面前,狠狠睇着她:“你是何人?”
婉媃心底一惊,凝眉反问:“你说些什么?”
“我问你究竟是何人!?”
胤禵近乎咆哮的声音吓得云蝉与霜若一个哆嗦,见他失态至此,霜若忙开口训斥道:“十四阿哥有气也别冲着德妃娘娘撒,她可是您的亲额娘!”
胤禵闻言盛怒,抬手直至婉媃厉声向霜若问道:“她是吗?”
婉媃旋然觉着不妙,试探问道:“谁与你说了什么糊涂话?”
胤禵凝视她片刻,怒极反笑:“是不是糊涂话只有你自己知晓!如今我该叫你什么?该叫你一声婉娘娘,还是叫你一声钮祜禄氏!?”
“十四阿哥放肆!”霜若拦在婉媃身前,高声向外唤道:“进礼,带人进来送十四阿哥出宫,他怕是病糊涂了,尽在这儿胡言乱语!”
“我同德妃说话,怎容你这婢子在这儿乱喊乱叫?”胤禵斥责了霜若一声,毫不留情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掴在了霜若面上。
云蝉惊呼一声,连忙护在霜若身前。
婉媃瞧在眼里,怒而拍案而起,与胤禵怒目相对:“你是患了失心疯吗?入夜的天儿来这儿闹什么?”她一指门外,喝道:“出去!”
胤禵冷笑连连,丝毫没有理会婉媃的意思:“你心虚了?你根本就不是我额娘!你是钮祜禄氏,你是从前的贵妃,你......”
“你发什么疯!”这一声沉稳男声是由殿外传来,众人齐齐望去,见正是胤禛风尘仆仆而来,向婉媃行礼后立在了胤禵身旁,怒道:“你方才那话,是该同额娘说话的态度吗?”
胤禵拉着胤禛的臂膀,隐怒道:“四哥,这人压根不是咱们的生母,她不是额娘!额娘一早就被她害死了!还有蕴璟姐姐,也是她逼着蕴璟姐姐嫁给了舜安颜,才令姐姐日日心悸忧虑,嫁入佟府不过两年便香消玉殒!”
“胡说!”胤禛推了胤禵一把,盛怒道:“蕴璟与舜安颜情投意合,这是咱们都瞧在眼里的事儿。皇阿玛原先不同意这门亲事,还是额娘百般恳求才令皇阿玛松口让蕴璟嫁入佟府!后来她患重病不治而亡,额娘日日以泪洗面近乎将眼睛都哭瞎了去,这些事儿你混忘了吗?”
胤禵沉默片刻,冷笑道:“这事儿决计没有咱们瞧见的那般简单!昔日钮祜禄氏跋扈引前朝非议,她生计对着额娘痛下杀手,换了额娘的身份继续为祸宫廷!这事儿人尽皆知,唯咱们被蒙在鼓里!四哥以为她如今利用着咱们连消带打的除了大哥与二哥是为何?是为着咱们吗?不是!”
他目光满是寒意看着婉媃,一字一句道:“她不过是为着扶持自己儿子上位罢了!四哥,咱们被她算计了!”
胤禵虽非自己亲生子,可自打自己入了永和宫,顶了琳兰的身份,无时无刻不对着他照顾细致入微,远胜于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如今胤禵口中所说之言,字字句句入利刃刺骨,寒透了婉媃的心。
她不愿辩驳一句,只瘫坐在暖座之上,眼底含泪,蹙眉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养育到大的儿子数落着自己的不是。
倒是胤禛听不得胤禵胡言乱语,照着他气闷赤红的脸便是一记耳光扇了下去:“逆子!即便额娘并非咱们的生母,可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额娘可有亏待过你半分?”
这一席话与这一巴掌令胤禵彻底愣在原地。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
原来四哥一早就知道如今的德妃并非他二人的生母?
合宫尽知,唯有自己是个糊涂的?
他遽然生笑,笑声凄厉,令人不寒而栗。
“你知晓,你自然知晓.......”胤禵发怔自言:“你那时已不是幼童,蕴璟也不是!只有我,只有我被你们骗了这么些年!只有我,认着这害了额娘的凶手做了许多年的生母!”
话落,他一把推开胤禛,夺门而出。
婉媃急切起身,指一指胤禵奔走的方向,向胤禛道:“快去追上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