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抓着那黑布的一角用力一掀,便露出了金丝桐木编制的两座硕大鸟笼,其内两只海东青正蜷缩在笼中,引得满殿诸人一片惊呼,不住唤道‘神鸟’。
宫中虽也有豢养海东青,可像这两只身形如此庞大,毛色如此鲜亮,喙如剑爪如锋的,连着皇上也是头次见到。
他眼底流转着异色的光,不禁赞道:“果真气宇轩昂!不可与俗物相较!”
伴着众人的惊叹声,那内监心底却有些许的怔忡。
全因那两只海东青面对如此嘈杂的环境,本该躁动,如今却如同温顺的山鸡一般安静卧在隆重,动也不动一下。
不单是他,旁人也渐渐瞧出异样,开始低声窸窣议论起来。
皇上离座于笼前挑逗了那两只海东青半晌,却丝毫不见其动静,便听婉媃浅笑一声,道:“想是这神鸟一路贪睡,现下仍在梦境中搏击长空呢。”
皇上隐隐觉着不妥,凝眉向那内监问道:“闹成这般还睡着?想着法子让它活泛起来。”
内监硬着头皮领命,取了根策鹰鞭隔着笼子轻轻抽打在那海东青羽翼之上。
一鞭落,无声。
两鞭落,无声。
他暗暗手下用力,三鞭下去噼啪一声,连皇上都吓了一跳,斥道:“你手下没个轻重的,伤了它可怎好?”
话落一把将那策鹰鞭夺过来,自己持鞭挑弄了海东青半晌。
他将那鞭一横,戳在海东青喙上,又移到紧闭的眼窝下,随着皇上的动作,殿内气愤愈发胶凝,诸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这海东青一动不动,哪里有半分神鸟威仪?
瞧着,倒更像是......死物!
皇上亦意识到了这一点,索性将那鸟笼启开,伸手进去触碰鹰身。
这不碰打紧,一碰才知那海东青躯体早已发硬,冰凉如石,是死透了!
他勃然大怒,一鞭子抽在了内监身上:“老八便是要你将这死物供给朕吗?”
内监吃痛低吟一声,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急忙跪地叩首:“皇上息怒!奴才不知!奴才来时这海东青还活得好好儿的,梁公公可以为奴才作证!”
皇上一撇头,目光生厉看向梁九功,梁九功忙凑上前来福一礼,声音怯懦着回话:“回皇上,奴才晌午是见过这海东青,可是......可是这鹰奴才见着时已然奄奄一息,奴才还问过来人一句这是为何,他只说是路途奔波犯了困,不打紧......”他说着,遽然跪地叩首:“皇上恕罪!奴才若知这东西晦气,是断断不会许人奉上的!”
内监听了梁九功此话慌了,连忙道:“梁公公,您为何要如此说!您见着......”
“皇上!”梁九功肃声打断了那内监的话:“此次随行官员中,正有花鸟司总管侍其内。皇上可寻了人了瞧一瞧,看这海东青到底是如何生事的!”
皇上闷哼了一声,便见一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踉跄着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沉声道:“微臣花鸟司总管司徒江,见过皇上。”
皇上手指颤巍指着那海东青的尸身,怒道:“去瞧!”
司徒江应了一声,赶着上前探查,不多时得出了结论回话道:“皇上,这海东青乃为神鸟,一顿饱餐可二十日不进食,一连七八日可不眠,寿数多在二十载上下,是生命力极强的鹰种。今日突然暴毙,依微臣所见,这海东青是生了隐疾,且发作最少有十数日,经历了一路颠簸,将病催了出来,这才......”
内监辩驳道:“怎可能?奴才于八阿哥府邸内便一直负责豢养这鹰,从未见它有过半分异常......”
司徒江也不与他争辩,只从一旁的宫女手中取过一素净帕子,垫在了海东青后腚之上,沾染着一片淡绿色粪便远远呈现在皇上面前,又指一指鹰眼下的眼污结块,道:“皇上细瞧,鹰下绿粪,出眼污(眼屎),这便是最典型的禽瘟症状。这疫发病至死前,还伴有长达十数日的食欲不振,体质衰弱,下痢,呼吸不畅等症状,断然不会同这位公公所言,一切如常!”
婉媃行到皇上身旁,轻轻拍挲着皇上的后背替他顺着气,口中念道着:“十数日?由着京城八阿哥府邸赶来此地,不过也就七八日的脚程。依着司徒大人所言,这海东青实在八阿哥府邸里已然发了病?可这病如大人方才说得症状这般明显,为何八阿哥明知神鹰患了病,还要供来给皇上?”
皇上闷哼了一声,怒发冲冠道:“方才惠妃不是说了?老八是要拿着这万鹰之神,比作朕这万民之主!他送了这死鹰来,不就是为了诅咒朕,要朕同这鹰一样短命!”
皇上盛怒,诸人齐齐跪地劝言息怒,尤是惠妃最为心悸,登时哭出声来言说自己冤枉:“皇上!臣妾不过随便说嘴两句,这事儿臣妾不知!臣妾当真不知晓八阿哥会给您送了这海东青来,且还是这患了重病之鹰,臣妾......”
“你给朕闭嘴!”皇上指着玉汶,怒意更甚,骂道:“胤祀,本就为辛者库贱婢所出,生来低贱!又养育在你膝下,更不知要学出些什么不三不四的毛病来!你如何养育的胤禔朕不知吗?方才你口口声声说,这事儿你知晓,如今却要推脱?若是嘴里没一句实话,便自己剜了自己的舌头去,往后也莫要再开口了!”
玉汶吓得一怔,俯地啜泣不已,再不敢回话半句。
婉媃跪于皇上身边儿,口中不住劝慰道:“兴许八阿哥真真儿不知晓这鹰患了病。皇上您想,这些时日八阿哥一直都陪在您身边儿,也就是因着良妃祭辰他才折返回去,这才......”
“这才回了府邸,见着鹰快死了,想着巴巴儿地将这霉头送给朕!”皇上喘着粗气,抚着胸口破口大骂:“胤礽悖逆,屡失人心!胤祀,则屡结人心,此人之险百倍于胤礽也!如此不孝不义之徒,朕如何能忍?即日起,朕与胤祀,父子之恩绝矣!”①
听他如此说,诸人皆恳请其三思,唯有婉媃偷摸着与梁九功相视一眼,嘴角泛起一记单薄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