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写这一章的时候刚看完郭敬明拍的那个微电影《AI》,然后一直放着容祖儿的那首小小写的,有些矫情。这章看得时候没事的话可以放个歌,效果更佳哈哈哈哈)
婉媃面色平静如窗外和煦拂过绿叶的春风:“我还记得我与陵游初识的那日,是中秋。我和长姐同阿玛,翡额娘,母亲坐在一起吃着月饼赏着月,后来我往小厨房去,听见有人在哭。我那时候小呀,我就好奇是谁,跑去一瞧,才知道是今日才入了府邸的陵游。”
她抬眸看一眼霜若,微笑道:“我与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什么。他双眼挂着泪,回头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我,呜咽着说,他以后再也没有家了。我那时与他并不相熟,也不知自己哪里生出了勇气,就上去牵起他的手,与他说,没事,以后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家人。”
思绪坠入了那段美好时光中,连着眼角的纹也随着笑意叠起:“他听了这话就笑了,然后牵着我的手,偷偷跑出去,我们去西街花灯巷那儿玩了。那一年,我八岁。”
“陵游被阿玛送进宫的那日清晨,我发了疯似的在府邸寻他,我寻不见他,都急哭了。后来阿玛告诉我,说他入了宫。掌事家丁又告诉我,他入宫是去做了太监。”
婉媃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我那时并不知道入宫意味着什么,也并不知道太监是什么,我只是知道,我这一生可能都见不着他了。我那么小,可我心里难受呀,特别特别难受。我记得我哭了好几日,后来,后来我渐渐地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话至此,她眼底的泪终抑制不住落下。
一颗一颗,无声滴在她遍布皱纹的手背上。
她抬一抬头,怡然将那泪抹去:“我也没想过,有一日我会入宫,我会再见到他。”
她看着霜若,苦笑着问:“你说,我几乎都要忘记了他的模样了,为什么我还会再见到他?”
霜若瞧着婉媃如此,自也悲从中来,忍不住红了眼劝道:“您的苦,奴婢都知道。太后,不说了。今日日头晴好,奴婢扶着您出去走走罢。”
婉媃瞥一眼窗外,五月,是她最喜欢的月份。
唯有此月,才可见费心植了满院的辛夷,开盛了花。
辛夷一花,生于枝头,生花时无叶,花落才生叶。
像极了一心满当只存一人,再容不下其他。
婉媃凝视那花儿良久,才向霜若摆一摆手,继续道:“入宫这么久,那么些时日,所有的险事,几乎都是他帮着我脱了困。其实私心里,我是极对不住他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与我再相遇的那日,在御花园救我的那日,他看着我的眼睛,他眼睛里有光。”
“后来呐,玄烨从他怀里将我抱了过来,我看到他眼里那道光,渐渐消失了。玄烨给他官衔,给他赏银,他虽在笑,可我知道,那不是笑。”
“他离世的那日,我与他说了许多,我终于敢去面对他。”婉媃耸肩一笑,可那苍老削薄的肩胛,却随泪不住颤抖着。
霜若满是心疼将手搭在婉媃肩上,婉媃顺势按一按她的手:“我虽从未同他真正在一块儿过,也未给过他半分承诺,可我就是觉着自己欠了他,不到最后一刻,我都没有勇气去面对他。我与他说,我一直都将他放在我心底,我一直都眷恋着他,我想......”
她的笑意一点点弱下去,终于转为悲戚无助的哭声。
她口中含糊其词,用微弱却无比坚决的声音说道:“我想成为他的妻。”
霜若亦捂唇而泣,扬绢替婉媃拭着拭不尽的泪:“太后,不说了,咱们歇一歇。”
婉媃并不理她,缓和了情绪,自顾道:“然后,我见着他唇角溢出的血。可该死的人分明是我,分明是我呐。”
她摆弄着拇指上的那枚戈壁玉髓扳指,那扳指似被嵌入了肉里,使得她拇指前段已经充血成了淡紫色,更是连转动的余地也没有:“他送予我的东西并不多,这枚戈壁玉髓的扳指,我带了三十多载,我从未卸下来过。我总觉着,他还在。他就在我身旁。”
这话落,又取下了簪在发髻上的钗。
如今的婉媃,早已厌倦了珠翠满身。终日里,发髻高高盘起,却只以这一簪束着。
簪拆解下来的那一刻,满头华发如银瀑披散而下,和煦日光倾泄其上,闪着熠熠的光。
“你总说这钗破了,旧了,我为何日日都簪着。你瞧,这是什么。”她轻轻抚摸着那根钗,将指腹停在了钗尾那一枚不起眼的石子上:“这是他第一次予我的物什,我记得那一夜飞星入夜,我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瞧着。后来他骗我,骗我这萤石是星子。”
话落,将那银握在手中,紧紧贴着胸口,泣不成声。
“我多希望,他能一直骗我。”
“我好想他。”
也不知这般大悲着哭了多久,婉媃才搀扶着霜若的手起了身:“霜若,我累了,想去睡一会儿。”
霜若伺候着婉媃更了舒适的寝衣,搀扶她上了榻,替她仔细掖好被衾边角,挪了个红木矮凳坐在榻边儿,手中摇动团扇替她纳凉。
榻便摆着数不清的玉石花樽,可那花樽里不放旁物,尽数插着全盛的辛夷。
入了夏,满殿里皆是辛夷幽香。
只闻着那味儿,便令人觉着舒心。
庭院内,春意正浓。此起彼伏植着的辛夷,开成了片片花海。
那紫白色的花儿极美,风吹花落,散了满地。
宛若昔日,婉媃初入宫闱入住绛雪轩时一般。
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霜若就这般守在婉媃身旁,自晌午,守到夕阳落,守到夜墨黑。
她看着婉媃,面上含着浅淡的笑意,睡得深沉。
她再见不到她鼻翼微微拢和,见不到胸腔缓缓起伏,什么也见不到。
她知道,她这一生,终是得了解脱。
霜若起身燃起了一盏宫灯,而后端正在婉媃榻前跪下,面色平静,泪自横落向婉媃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永和宫传来此起彼伏的恸哭声,帝后,诸妃,皇子,宫人。
各个神情悲怆,失声痛哭。
唯有婉媃面上那抹浅淡的笑意,半分不曾退却。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仁寿皇太后乌雅氏崩逝于永和宫,享年六十四岁。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