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芳撰姑姑又夸了我,我已经记不起她这样褒扬的说辞在我耳畔回荡了多少次,早听习惯了。
芳撰姑姑是阿玛特意为我请来的教习姑姑,已经跟了我三个年头有余。
她终日里教导我宫中的礼仪规矩,琴棋书画她也极通,算得我学艺最多的一个师傅。
我总问阿玛,为何旁人家的姑娘自幼都有喜乐玩耍的时候,而我却要日复一日重复着枯燥的学习,半点儿得闲的时候也没有。
阿玛抚着我的额发与我说,我往后会明白他的心思,皆是为了我好。
我一直都不明白这是为何,直到有一日,额娘同我说,今年七月紫禁城的选秀,我得去。
我自然知道选秀是什么意思,是要入宫成了亲王的侍妾,或皇上的妃嫔。
可我连他面儿都未见过,要如何与他结为连理?
我不依,与额娘闹了许久。
后来阿玛来了,他掴了我一记耳光,指着我瑟瑟发抖的身子怒而大骂。
他说我自托生入佟家的那一刻起,就需得肩负起延续母族荣耀的责任,避不得。
我姑母是当今圣上爱新觉罗玄烨的嫡母慈和太后,五年前她因顽疾缠身不治而亡,上尊谥为孝康皇后。
姑母是佟氏一族第一个皇后,阿玛希望我会是第二个。
那日阿玛走后,我蹲在地上,捂着红肿的面颊哭个不停。
额娘见我难受,揽我入怀中安慰我,她说我与玄烨是表兄妹,我该唤他一声表哥。
额娘让我别怕,她哄我说,紫禁城是个好去处,聚集了普天之下最为尊贵之人。
我尚记得,我那时挂着两行清泪问她,姑母是圣母皇太后,不也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可为何她只活到了二十四岁。
后来额娘与我怎么解释的我记不太清了,我只知道,那地方,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我试着挣扎反抗,可府邸里哪里有人愿意搭理我?
折腾累了,也唯有认了。
我开始愈发认真的与芳撰姑姑学起了规矩,我知道,既逃不掉,就只有努力将自己做好。
我非得是玄烨一众妃嫔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不为佟氏一族争光,也得为自己争条出路。
说不准,表哥当真是个极好之人呢?
带着这样忐忑与矛盾的心情,终于迎来了选秀那日。
我坐在马车上,因太过紧张,手心冒了一层又一层粘腻的汗。
耳畔可听见京城接道上熙攘的人群,我掀开轿帘望了一眼,多怕以后再没有机会看这样喧闹的尘世。
到了顺贞门外,轿夫搀扶着我下轿,却不想那马儿忽而发了性子,直直向前奔去,险些将我闪在了地上。
我正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满是惊恐的眸光落在了一与我年岁相仿的女子身上。
她生得小鼻小眼,双靥生花,是极标志的。
那马儿冲着她去,她倒不怕,一手勒住缰绳,一手轻轻拍打在马儿脖颈上,很快安抚了马儿的情绪。
我这才有惊无险的落了地,急着与她道谢。
她冲我扬眉一笑,她的眼中有光,笑中含温,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她是比我美的。
后来我才知道,她闺名唤作婉媃,家世也与我不分伯仲。
她是遏必隆的次女,是懿妃的小妹,钮祜禄一族的势力相比佟氏一族,到底还要略胜一筹。
我微微有些惊叹,原来她这样的出身,即便长姐已然入宫,也避不过选秀的命运。
那日选秀的王公贵族之女极多,各个簪粉黛绿争奇斗艳,看得我眼晕。
我懒得理旁人,只与婉媃多说了两句话。
我自幼被阿玛严加管教于府邸,又无姐妹,莫说是陪我玩耍,即便是说上一句贴心话的人也寻不见。
也因此,我与婉媃颇为投缘,我很喜欢她的性子。
后来选秀的时候,鳌拜侄女瓜尔佳金仪恣肆跋扈,婉媃非但替我解了围,还令她在御前犯出错事来,借着太皇太后之手料理了她去。
那一刻我觉得她是极聪明的人,额娘常说,深宫险恶。
我想,我若一路同她并肩而行,总还有懿妃可以依仗,路子也能行得顺当些。
凭着我与婉媃的身世长相,被留牌子侍奉宫中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只是选秀那日,我并未瞧清玄烨的模样。
他端坐上首,与我保持着适中的距离,座前蒙了一层薄薄的纱。
他的声音是极好听的,像山间清泉,温柔中夹带几分醉人腔调,不过与我隔帘聊了几句,已然惹得我面颊绯红。
我怀揣着这份心事,同婉媃一并入了绛雪轩,等待明日册封的旨意下来。
我并未告诉旁人我的心思,那一夜,我望着绛雪轩外的海棠,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传旨的公公来说,皇上封我为嫔,赐封号为娴,是这一批中选的秀女中位份最高的。即便是婉媃,也不过是贵人位份罢了。
我私心里是很欢喜的,我想,他定也是对我侧目,才会给我这样高的位份。
至于那封号——娴,我也很喜欢。
挪去了承乾宫后,有专门的教导嬷嬷来吩咐我入宫后的规矩琐事。
这些事儿原本一早芳撰姑姑就教过我,只是有一事,姑姑未与我说过。
那就是如何伺候玄烨。
那日教导嬷嬷说了许多,听得我脸颊都红了。
她看我娇羞模样直打趣,她说新入宫的小主没那么快可以见到皇上,总得等敬事房制好了绿头牌,才可有侍寝的机会。
她告诉我,时日长久,许多事儿可慢慢钻研。
我红着脸别过头去,嗔怪了她几句,而后同她一并笑了。
像她说的,我也以为我初见玄烨,会是一个极漫长的过程。
却想不到,在我入宫半月的时候,敬事房的奴才就往承乾宫来传了旨。
那公公告诉我,是夜皇上翻了我的牌子。
我本端正立着,闻听这话心底一惊,险些跌在地上。
莲心扶了我一把,待公公离去后携合宫奴才宫女向我跪拜,向我道喜。
我记得我那时慌得六神无主,赶忙拉了莲心起来在她耳畔嘀咕着。
我说我害怕,说我做不来。
后来,莲心劝了我足足半个时辰,心绪才算安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