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故意犯了错事,惹嬷嬷一顿毒打,如愿让她罚我入御花园去修剪花枝。
我左顾右盼,只盼着有人来,哪里还有心思修剪花枝?
可我万想不到,那嬷嬷竟会偷偷跟在我身后,瞧我耍什么把戏。
她见我摇头晃脑的还以为我是要偷懒,不由分说拿起藤条就抽打在我身上。
我痛极了尖叫起来,回首看见她的一瞬间头皮都麻了。
我觉得我完了,我再没有机会翻身了。
可此时,我耳畔响起了旁人训斥嬷嬷的声音。
我急忙将目光投过去,我见到是跟在婉嫔身旁的云蝉叫住了嬷嬷,而婉嫔则敛正容色,略有怒意质问嬷嬷为何要这般责打我。
宫中无人不知,如今最得圣宠之人当属婉嫔。
那嬷嬷也吓得不轻,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解释。
后来在婉嫔的训斥下,嬷嬷知难而退,慌也似的逃了。
婉嫔搭救了我便要走,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若今日不能得婉嫔相救,我再回了辛者库,唯有死路一条。
我追上了她,跪在她身前叩首如捣蒜。
可我却想不到,她一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
这宫里的主子,当真没有一个是粗苯的。我以为她知晓得了我的算计,会惩处我,可却料不到她竟愿意要我跟在她身旁。
她与我说,她喜欢聪明的人,这样的人若是能衷心跟着自己,才是天赐的衷仆。
婉嫔对我,总是有知遇之恩的。
她与皇后是截然不同的性子,我能感觉到,她是真心对我好。
云蝉与霜若是早我许久就伺候在她身旁的人,可她待我与待她们不存丝毫分别。
入夜我守夜时,她会关切问我被衾薄不薄,炭火需不需要再添一些;
我被旁的嫔妃婢子欺负,本隐忍不发,可她看出端倪来,会想着替我出气而不是要我受屈;
得知我额娘生病,要李印取了一锭元宝托人交到了阿玛手中,做了这事儿还不与我说,只等阿玛一封家书与我时,我才知晓。
皇上见我来伺候她,也与我搭过讪。我知道,他看我的眼神与看旁人不同,我若耍了心眼,要他给我个答应的位份也不是难事。可因着婉嫔,我刻意与他疏远。
后来婉嫔发现了端倪,非但没有指责我,还与我说,若是皇上能瞧上我,给了我位份,也是极好的事儿。
想想当初我与皇上不过说了一句话,就险些丧命在皇后手中。
如今的婉嫔,待我是实实在在的好。
有时候我觉得她不太像我的主子,倒像是待我亲近的姐姐。
我从前也有个姐姐,她叫芷兰。她待我极好,有什么好事儿都先想着我,也会教我许多她所领悟到的做人的道理。
只可惜,姐姐去的早,不能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于是,相处久了,我心里就将婉嫔当成了我的姐姐。
也因此,我才更打心底里愿意用我这条命去护她周全。
后来,与婉嫔一向交好的娴嫔被晋为了娴妃。我也是同云蝉与霜若闲聊时才知晓,原来娴妃从前得人暗害,宫体受损,患了体寒难以有孕的隐疾。
婉嫔待娴妃一向极好,寻着法子来调理她的身子。可是娴妃身旁的婢女莲心似乎对婉嫔一直存了敌意,乃至于婉嫔得了极好的方子亲自熬药让我送去娴妃宫中,还要听莲心好一番挖苦讽刺。
好在娴妃是个通情理的,并未难为我,也领了婉嫔的心意。
于是往后她那调理身子又有坐胎功效的药,便一直是我去送。
日子久了,我见她当真身子也有了气色,面色红润不说,寒凉的天里也能生出汗来,想来是那滋补的药物起了作用。
可没多久,就生出了娴妃行刺皇上一事。
太医与她诊脉后,说她饮用了过量的博落回,导致神志恍惚,才会失心疯错手伤了皇上。
皇上盛怒彻查此事,可我如何也想不到,我日日负责盯着的药,为何会出了岔子。
娴妃的命保住了,可她停了博落回后,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体寒之症也愈发严重。甚至有太医私下里进言,说她此生有孕的几率已近为零。
那药是我煎的,我的嫌疑最大。
可若单单是我也便罢了,我是婉嫔的婢子,任谁人都会觉着这事儿是婉嫔指使我去做的。
当然,皇上也不例外。
他虽爱重婉嫔,可到底也未曾尽信与她。
御前的人依着常例先将我拿下,我入了慎刑司,受遍了刑罚,近乎只剩了一口气。
行刑的嬷嬷拿来罪供让我画押,她说,只要我认了这事儿是婉嫔指使我做的,就不再对我用刑,我也可少受些罪。
不成,我如何能认?
婉嫔那般待我,我怎能胡乱攀扯她没做过之事?
我死不足惜,可我绝不能让婉嫔被无辜牵连。
我拒死不认,趁着嬷嬷不注意,一头撞在了墙壁上。
我痛晕了过去,我觉得我可能活不下久了。
后来我才知道,皇上知晓我在慎刑司做出自戕的举动,非但没有责备我,反倒令太医私下里偷偷医治着,必要我痊愈。
我方痊愈,就听那慎刑司的嬷嬷与我说,婉嫔为了救我,已经与皇上闹出了嫌隙。
值得吗?为了我这样一个不相干之人,竟能做到如此?
我本就是粗使的婢子,死在人堆里除了阿玛与额娘也不会有人伤心。
我何德何能令婉嫔如此对我?
换句话说,主子尚且如此,我为衷仆,又如何能见主子替我受过?
于是,我认下了那事。
我与皇上说,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婉嫔无尤。
皇上听我说罢长舒了一口气,点一点头,命人将我带下去。
谋害嫔妃,本就是死罪。
我知道我没有活路了,可我并不后悔。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阿玛与额娘,终究是我不孝,要令他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
第二日,行刑嬷嬷取来了一盏酒要我喝下。
那必是毒酒。
从前我便闻听,宫中处死人,最体面的法子就是赐毒酒,到底还能留个全尸。
我隔着厚厚的石墙跪地向西南方一拜,这一拜,是拜了我那宫外的亲人。
而后,我取过酒盏来,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