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肩上的伤足足养了一月才见好,可其上却留下一道颜色极重的疤痕。
虽说伤愈之时侍寝为皇上所见并未嫌弃,可身为女子,身上落下这么个难看烙印心中也总是结着个疙瘩。
比起太医院的束手无策,慧嫔倒是送来了一盒顶好的‘紫金散痕霜’来,这本是蒙古秘而不传的圣药,即便位份如慧嫔,也只得母家赐了这么一小盒。
可婉媃收下这‘紫金散痕霜’后,竟想也不想旋即赐给了在一旁伺候的云蝉。又说她从前伺候荣贵人时身上被责打的伤痕有些年岁了,非得用些好物才可将那些难看的疤痕除掉。
这一举动算是彻底激怒了慧嫔,她也不在婉媃面前惺惺作态,反而露出了性子与她恶语相向。
婉媃也不理会她,只是碍着容悦单纯的性子,担心她知道自己被害一事乃慧嫔所为一时心急错了主意,所以平日里面上与慧嫔井河不犯,背地里却再不多言语一句。
皇后怀胎五月胎像稳固,遂复了六宫日常向中宫请安之礼。
赫舍里一族在前朝风光,她在后宫也风头更劲。
鳌拜被除一事,皇后尽心不少,太皇太后亦对她青眼有加,人人都道她这一胎瓜熟蒂落,若是皇子则必立为太子,也因此对她愈发恭敬。
可对皇后恭敬,便意味着婉媃与懿妃的在后宫的日子必定会更加难过。
皇上对遏必隆一事决断迟迟举棋不定,前朝众臣日日上书弹劾已让他当日在婉媃病榻前所许诺言随风散去。
皇上有心保他,可也敌不过漫天的流言蜚语。
权衡之下,只得削了他太师之职,又夺爵处置,更将钮祜禄府上下全数受压天牢,府内侍奉婢女家丁亲近者皆处死,其余则流放苦寒之地。
婉媃惶惶不可终日,也不知哪日皇上不堪重负,这面顶之灾便会轮到她阿玛额娘的头上。
这日自皇后宫中请安后,懿妃便召她去了翊坤宫。
今日懿妃与往日似有些不同,乌黑如瀑的长发以七宝钗配点翠百鸟步摇簪成了‘凤吟碧落’的发式。
眉毛以螺子黛描的极黑,长挑入鬓更显利落。一抹红唇烈焰如火,令人望之生畏。
她身着次红色玲珑飞纱长缎,领口别了一枚赤金和合流苏佩。
衣襟与袖口密绣以小颗东珠点缀的繁花似锦图纹,越发将她整个人都衬的更精致了些。
懿妃拨弄着拇指上所佩血红色的扳指,扬脸示意婉媃落座,又命阿琼奉了香兰茶,而后出去侍奉着。
正殿大门被重重合上,殿内旋即暗了大半。
婉媃凝眉看向懿妃,思忖片刻开口道:“长姐,如今阿玛与额娘处境愈发危殆,单凭皇上对我的那点儿怜惜,根本不足与满朝流言相抗衡。长此以往,只怕......”
懿妃摇头打断了她的话:“阿玛不过是纵着鳌拜行不仁不义之事不作为罢了,他的罪行又哪里有鳌拜难恕?何以满朝文武百官皆揪着他不放?你细想想,这里面有多少皇后的心思在。”懿妃看了一眼翊坤宫正殿一尘不染的金砖地面,痴笑一声:“只有钮祜禄一族彻底倒了,你我才再无翻身之日,她才能安下心来。”
“她已经是皇后了,是这后宫权利的顶峰所在。如何还能不安心?”
“就因皇上对你的宠爱,让她忌惮。”懿妃这话说的淡淡的,随手取了温茶饮下一口,又叹道:“先帝如何宠爱董鄂妃,你我无缘得知。可要本宫看来,大抵便是皇上如今待你的这番模样罢?毕竟董鄂妃并未惹得满朝风雨还能得先帝护着,可你不同。”
婉媃捋着衣角的褶子,神色有些不自然:“即便皇上待我不同,可我身处流言之时,他不仍是顾全大局?退一步讲,即便那董鄂妃再得圣宠,如今好好儿的坐在慈仁宫颐享天年的还不是从前先帝的皇后?”
懿妃笑:“那是董鄂妃无子嗣。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的,如今还指不定是谁坐在这龙座之上。”
婉媃面色冷凝,急忙打断了懿妃的话:“长姐,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不可乱说!当心隔墙有耳,凭空在这风口上惹了祸端。”
懿妃扬一扬脸,颔首道:“罢了,前朝的事与我们何干。如今要解阿玛困境,唯有一计可施。”
“何计?”
“凡此种种皆因鳌拜而起,他若身死,便是从源头上断了祸事。旁人再想做文章,也无笔墨可用。”
懿妃所言犹如醍醐灌顶点醒了婉媃,可她还来不及欣喜,便愁上心头。
若是鳌拜肯赴死,他又怎会在大殿之上褪去上衣向皇上痛陈自己赤城衷心,恳请皇上留他性命?
可见高座之上懿妃神情怡然,婉媃遽然明了,长姐此言,恐还有深意。
婉媃微微垂眸,压低了声音诺诺道:“长姐莫不是要亲手了解了他?”
懿妃笑而不语,自顾自的饮起了茶。
鳌拜所囚天牢重兵把守,寻常人无圣旨即便想见他一面也是难于登天,更何况是要伤他分毫?
她看着懿妃阴冷的笑意,顿觉周身汗毛都要立了起来。
她倏地起身,疾步行至懿妃身旁,言辞激烈劝道:“长姐万不可动错了心思!此事若事发,皇上追究起来可要如何是好?”
懿妃抬首,目光定定看着她:“你且坐下罢,长姐自有筹谋。”
她放下手中茶盏,目光投向正门缝隙洒进来的日光:“从前阿玛执意送我入宫,断送我一生所求之幸,我是狠毒了他。我甚至想过,若有朝一日我能有机会,我必让他也尝一尝被命运扼住喉咙无力还击是何种滋味。”
懿妃神情渐渐平和,她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可后来啊,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如你我这般出生名门的女子,享尽荣华,却是要用自己的一生来换取的。我又能怨些什么?”
她这话说得凄凉,引得婉媃心中扬起一阵苦涩。
此刻她方知,原来这些自己曾经有过的念头,长姐亦有过。
且比之她,要更为无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