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绍对星烟眼里最后出现的感动,很满意。她能知道感动就好,感动了良心才会不安。
他让她写两个字出来,就那么难?
难不难星烟最清楚。
邕暠——大抵已经是星烟这辈子见过的笔画最多的两个字。
星烟不喜欢写字,就同下棋一样,是由心底发出的不喜欢,无法控制,星烟从看到那两个字的第一眼起,内心下意识地就产生了抗拒。
太难了,难到她不愿动笔。
抗拒的太厉害,以至于到最后便忘了个干净。
昨日星烟没去太武殿,或许真正的原因还是星烟实在不想写那两个字。
但若是星烟知道,那两个字是皇上名字里的字,她一定会端正态度,如论如何都会替他写出来。
可星烟不知道,还擅自作主,休沐了一日。
赢绍为此从昨儿气到了今日。
气归气,今日知道她要回庚侯府,还是赶在她出宫之前到了芳华殿,一边怨她没良心,一边又心甘情愿地陪她回娘家。
但要让他摆出好脸色来,他做不到。
分明是件好事,可他一开口,就败了初衷。
往日里他也喜欢见她笑,但今日就是见不得她笑,笑的越开心,越是说明,她昨儿没将他当回事。
不但没写出来他的名字,连太武殿都不来了。
想到这些,赢绍脸色又不好了。
星烟却丝毫不在意,他脸色就是黑成了锅底,星烟这会子也能视而不见。
在此之前,星烟以为皇上的火气撒的莫名其妙,但此时,星烟觉得一点都没关系,她完全可以不计较。
皇上是谁,九五至尊,他能放下朝政,陪她回娘家,是她的荣幸,她非常知足。
星烟知道进宫为妃不同嫁于平常百姓,没有回门的说法,皇上高兴了,准你回去一趟娘家,那已经是恩赦,更别妄想,他能陪着你一道回。
星烟从不敢妄想,但他给了她妄想。
星烟受宠若惊,内心很感动,面上也感动,“臣妾多谢皇上。”
她自来识抬举,被宠爱了,就得有所表示,星烟准备将头靠在赢绍的肩头,对他撒撒娇,却没能如愿,头落下一半没能躺下去,被一头珠钗搁到了。
星烟慌忙起身,头上的珠钗晃动出了清脆的响声。
发钗歪了,赢绍盯着她看。
“别动。”终究是看不下去,赢绍伸了手,一手稳住她的肩膀,一手去替她插头上的发钗。
这些东西换在往日,他碰都不会碰,但此时插在了这个女人身上,他就愿意碰了。
星烟很听话,没动。
他的目光没在她脸上,她就有了胆子趁着这间隙去看,脸色很认真,就跟他在太武殿内批折子没什么两样。
可他此时是在替她插发钗。
星烟有些恍惚,君王是这个世上权利最大的男人,但也是最可怕的男人,前阵子怒起来使计灭了大半个周家,说灭就灭不讲半分情面,人命在他手上似乎并不值钱,但星烟此时从他脸上,竟然看到了人情的温暖。
今儿这恩宠,让星烟有些上了头。
星烟痴痴呆呆地看着赢绍。
赢绍却是扶正了发钗,身子往后仰,打量了她一眼,“挺好看。”
终于说了句好听的。
适才在芳华殿门口,那嘴巴就跟淬了毒,没一句中听,如今星烟一个感动的表情,又让他换了个心境。
心境一变,眼睛也正常了。
星烟在宫内比起当初的周贵妃,装扮称的上素雅,星烟多数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从未如此讲究过穿戴。今日这一身,奢华但不繁琐,高贵而美艳,俨然已是一位风华绝代的贵妃。
赢绍很满意。
她的高贵,是他给的,这一点又让他骄傲。
昨日星烟带给他的那丝不快,冲淡了很多,下马车的时候,他还能耐住性子,回头扶了星烟一把,扶完也没有撒手,若无其事地牵着星烟进了庚侯府。
庚侯府今日宾客满座,所有人都看到了庚贵妃是如何受宠的。
星烟升为贵妃的事,庚侯府的人都知道,苏氏知道,庚瑗嫣也知道。
连庚侯府的下人们都惊叹,曾经住在小院子里,做着粗活儿的三小姐,进了宫成了贵妃,如今回门,连皇上都带来了。
而且是被皇上一路牵着手进来的。
庚瑗嫣今日是主角,一身嫁妆红如火,昨儿夜里苏氏陪着她熬了一个通宵。
小女儿进了宫疯了。如今大女儿又要嫁给一个众人周知,有反心的人。
苏氏想反悔,也劝过庚瑗嫣。
但又存了一丝希望,万一江山易了主,那庚瑗嫣就是嫁对了。
庚侯爷没话说,木已成舟,他干涉不了彻底放弃了。
庚侯府的三个姑娘,两个进了宫,一个进了魏家,免不得在旁人嘴里落下口舌。“庚侯府的心思不小,这是做了两手准备,不论是哪边赢,庚侯府都不怕,这就是女儿多的好处。”
庚侯爷装作没听到,也没和谁去急,该操办的流程一样都没有落下,宴请了大半个朝廷的官员该热闹的依旧热闹,却没想到,皇上会来。
两个女婿,一个是皇上,一个是权臣。
关键是两人还不对付,没有哪个父亲,愿意面对这种局面。
好在皇上进了庚侯府,并没有去宴席,而是去了太傅曾经住的清晖园,当真就似只是为了陪自己的贵妃回门,其他人或事,他都不关心。
星烟先去看了庚老夫人。
庚老夫人对星烟的印象比以往要深,自打在宫里见了一回,莫名地对她亲近了很多。
关键是替她庚家争光。
起初进宫,谁能想到看似最没有造化的那一个,却最有出息,从淑仪到贵妃,这才过了多久,两个多月。
庚家的庚太傅一走,庚侯爷虽被封了侯爷,但到底没法同太傅相比,如今门户里出了一个贵妃,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庚老夫人心底里瞧不起魏家,谋反就是谋反,就算是赢了,那也是谋逆,被天下人所不齿,奈何庚瑗嫣想不透彻,寻死觅活地都要嫁。
嫁就嫁吧,脸都臊了总不能再落一个不守承诺的污名。
“蒋姨娘我已经接回来了,娘娘放心,既然是我派的人去接,往后的日子我就得担责。”庚老夫人又想起了一件事,“这次派人去接时,听说蒋家那边的表公子正在准备应考,我估摸着,等翻了年形势稳定了就来康城,康城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名望高的先生多,到时就以我庚侯府的名义,替表公子寻门先生,若是高中了,蒋家也能出来一个书生。”
庚老夫人这番言语,表明了就是要帮蒋氏。
帮着蒋家立势。
星烟心头一热,突然就红了眼眶,这么多年,庚老夫人终于肯替她姨娘出面了。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进了宫,当了贵妃,替庚侯府争了颜面,另一部分,也不能否认庚老夫人确实对她们上了心。
“谢谢祖母。”星烟一方绣帕捏在手里,没忍住,当着庚老夫人的面,流了泪。
庚老夫人也动了感情,捏住她的手感概,“以前是苦了你娘三,好在娘娘自身造化好,靠着自个儿翻了身,我这身老骨头倒是惭愧。”
星烟离开屋子前,庚老夫人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人对了,就算他是帝王,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人人都说帝王薄情,可今儿瞧瞧皇上对娘娘的情意,可谓是在打天下人的脸。”
“娘娘赚足了脸面,这份福气,可千万得守住了。”
星烟感激地点了点头。
从屋里走出来,思绪还留在庚老夫人那里,鼻子一阵泛酸,十八年了,这份亲情虽然晚,但终究还是等来了。
她知道,是因为什么。
“你站起来了,旁人才会看到你。”当年赢绍对她说的这话,如今很适合她。
苏氏、庚瑗嫣知道星烟回来了。
也知道来的不止是她,还有皇上。
“进来的时候,皇上牵着娘娘的手,到了老夫人屋前才松开。”丫鬟一句话在两人心口上仿若刺了一刀。
“那狐狸精竟然有这等造化。”苏氏从来就没有甘心过,她的女儿也进了宫,如今疯了。
而庚星烟却越过越好。
庚瑗嫣心虚,但也恨,恨东西都拿给了刘嬷嬷,怎么到头来,庚星烟还是毫发无伤,还被封为了贵妃。
“她这时候回来干什么?是存心来给我添堵的吗?”庚瑗嫣的好心情全没有。
她说的没错,星烟回来就是来给她添堵的。庚瑗嫣今日是新娘,呆在屋里可以不出去,可以躲着星烟不见,但星烟可以自己上门。
“贵妃娘娘来了,说是给大小姐备了礼。”丫鬟进来禀报,庚瑗嫣脸色都气绿了。
一见面,星烟是贵妃,不管是苏氏还是庚瑗嫣都得对她行礼。
膝盖往下弯曲,就似是被人硬生生折弯,打断骨头连着筋,痛到了心里。苏氏一开始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出现了。庶出压过了嫡出,嫡出成了笑话。
苏氏眼红,嫉妒,恨,贵妃果然气派,她曾经心里想的,气派的人该是庚瑗青。
星烟额外准备了一份礼物。
“不问自取是偷,姐姐从哪里拿的,还回哪里去吧。”星烟将那个荷包放在了她面前。
庚瑗嫣的脸眼见的雪白。
“一个荷包而已,是姐姐想的太多,还回去,说不定魏将军就不会同姐姐计较了。”
星烟看着庚瑗嫣变了脸色,看着她猛喘粗气。当初她是什么样的感受,庚瑗嫣如今可以好好体会一把。
今夜就让她同魏敦去解释。
星烟放下荷包便走了,身后一片安静,一贯喧嚣的正屋,也能有如此沉寂的时候。
星烟出来,穿过长廊时,在尽头停下了脚步,庚老夫人已经没再养熊崽子了,昔日搭建屋蓬的地方,如今空荡一片。星烟就站在曾经拿伞柄敲打熊崽子的地方,若有所思,半晌仰起脖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一日她的腿软不是装的,她当真是害怕。
苏氏铁了心地要她命。
星烟忆起了旧事,回头看着杏枝感概,“那晚若不是杏枝放了熊崽子出来,我怕是早就死在了后院地深井里。”
杏枝却是一脸疑惑,“不是奴婢,奴婢被二小姐叫去擦地板了。”
杏枝说完,同星烟一道又看向了采篱。
采篱摇了摇头,“奴婢那日留在了姨娘身边,娘娘一走,奴婢便去请侯爷了。”
三人愣住。
“不是它自己跑出来的?”杏枝问。
“门都是上了锁的,怎么可能自己跑出来,再说了,哪有那么巧合的事。”采篱和星烟一直以为是杏枝,如今杏枝说不是,那还有谁,庚侯府除了小院里的人,还能有谁会护着星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