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里，李就水笑了笑，眉头却皱着。
杨潮雨没搭话，安静做一个倾听者。
“我年轻的时候，脾气可爆了。”他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刚成年那会，基本工作都做不长。长则三个月，短则几天，我就会换工作，还怨天尤人，整天跟一群和我一样愤世嫉俗的人指天骂地、唯我独尊。”
“那样的日子很爽，时间也过得很快。直到有一次，他们侮辱了一个穿女装的男孩子。”
杨潮雨一愣。
“男孩子？”
李就水点头，眼里满是后悔。
“那还是个未成年，只是因为喜欢女孩子漂亮的衣服，第一次偷偷穿着出门，却被他们盯上了。我没有参与，但也没有阻止。”李就水深深叹了一口气，“那时候的我想法很奇怪，我嫉妒厌烦所有比我过得好的人，他们也一样。他们抓住那个男孩子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笑得太碍眼了。”
杨潮雨已经能猜到后续的发展了。
“他们知道那孩子是男孩之后，当众扒光了他，还要把他扔到大街上，那男孩的家教可能很严，哭得很惨，抱着他们的腿说不能出小巷。他们觉得很有趣，问他男人之间该怎么做，问他喜不喜欢被男人……”
李就水有点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自己也有个儿子。
他没法想象自己儿子遇见这种事情，自己会不会发疯杀了所有人。
但年轻时的他，因愤世而无比残忍。
“我们离开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昏过去了。我当时有些后悔，找了借口回来，就看见他麻木地穿好衣服，一个人往家走。那天的夕阳特别特别红，我的心也跳得特别大声，震耳欲聋。”
“那是我的良心在嘶吼，让我去道歉、陪他指认施暴者。”
“但我离开了。”
李就水捏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前方疾驰而来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皮肤如纸般苍白。
他将车停在路边，沉默了一会。
“再知道那个男孩的事情，是一个月之后。我听说附近有个未成年跳楼了，我下意识感觉就是他，半夜偷偷摸摸去公交站那看报纸。孩子的父母说孩子成绩优异，性格开朗，绝对不可能自杀。但警察探访、搜集证据之后，结论就是自杀。媒体各种捕风捉影，说他被校霸欺凌了，学习好所以心理异常了，被喜欢的女生拒绝了，甚至说他是因为一次考试失利承受不住的。”
李就水摇头，说：“他们都猜错了。”
杨潮雨心里也不好受。
一个月，伤痕都好全了。
就算男孩想走法律途径，最终也只会不了了之。
不过，他选择当时就报警的话，可能……
在取证时，对受害者的要求很高。尤其在被强迫这件事上，需要受害者对当时事件进行很高程度的还原，稍微记错或者说错，证词就会无效，甚至被对方律师倒打一耙。而一遍遍的诉说，也正是让受害者一遍遍重复那时的痛苦。
不论男女。
在被伤害这件事上，人类都是一样有血有肉会痛苦。
龙国未成年受迫害的比例中，男孩比女孩比例更高。他们会跟女孩一样产生心理问题，抗拒亲密接触，无法维持长久的恋爱关系，抑郁、狂躁等等。如果被强迫的是成年男性，又没有受伤，他根本没法申冤——法律不保护成年男性的贞操，只保护他们的身体。
甚至，所谓的大男子主义，会让他们羞于启齿。
这些，当然都是文筱筱灌输给她的。
杨潮雨从没有深想过这些问题。
但此时，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那个男孩是不是在故意等伤口愈合？
因为他不想浑身伤疤地离开？
杨潮雨想到这里，心口窒息般得疼痛。
她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好像所有的语言都显得无比苍白。
“所以，后来的你，会尽力向他人展现最大的善意。”她如是说。
李就水摇了摇头，说：“年轻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觉悟呢？知道那孩子死了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离开这座城市。我认为那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没有动手，我甚至想过帮他……我想搞钱，成为光鲜亮丽的人，让人看不出我曾经漠视过一个孩子的生死。”
杨潮雨也能理解。
不说年轻人，很多人活到老了，也不知道“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然后，我就遇见了一个‘星探’。”
她诧异：“星探？”
她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打量李就水。
还别说。
之前没怎么注意，仔细看的话，李就水把胡子刮掉，修下眉毛，再做个发型，估计也能诱惑到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们。
李就水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说：“假的、假的。他其实是一个高档夜总会的负责人。他们选人的要求很低，五官只要端正偏英气，身材好，有特殊的气质，就行。那时候的娱乐业没现在这么发达，骗术也简单。他说来钱快，我就跟他走了。”
杨潮雨有种不好的预感，道：“您是被骗去当……”
“没有、没有。我做了没两天就做不下去了。我当时的脾气控制不住，做不了。”李就水挥了挥手，笑了笑，“然后我就当了司机，白天黑夜的跑，又认识了我媳妇。有了孩子，我才意识到，自己前半生多么荒唐。”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原本没打算结婚。”他道，“结果还是遇见了。”
杨潮雨记得那张寻人启事上，李就水的年纪是46，可他的儿子才出生两三年。女性一般45岁就无法生育了，40岁开始就算高龄产妇。
李就水的儿子，来之不易。
杨潮雨想起了自己的承诺，说：“既然你想起来了，那我们就一起揭露真相吧。”
她看向李就水。
李就水点头，发动汽车。
杨潮雨看向窗外缓缓后移的景色，道：“你的儿子，会骄傲地长大。”
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快一点了。
杨潮雨在沙发上瘫了一会，被双胞胎扭着脸拉起来去洗澡。她从卫生间里出来时，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MN】奖励已送达，请开门查收。
杨潮雨一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直接往门口冲。
奖励啊！
新的纸片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