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姝打开来看,不过是寥寥几句话,竟然和阮老夫人在青崖院告诉她的差不多。让她不用担心他,待在家里好好养胎,多吃饭菜,早起早眠,他短则三日、长则五日必会回来家里。
就是这几句话,让苏姝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惦记他的时候,原来他也在惦记她,这就足够令她心里欢喜了。
她又问文泉:“……二爷他还好吗?”
“夫人不必担心,二爷一切都好。”文泉笑着说:“就是要一直守在太子爷的身边,走不脱。”
整个燕京城都已经戒严了,宫里更不许官员或者宫人私自外出或者各宫乱走,他是拿着二爷从太子爷处要的出城令牌才走出了宫门。
苏姝“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你待会儿还要回去二爷的身边吧?”
“回夫人的话,是。”
“我有几句话要你转告二爷。”苏姝交待文泉:“你见到了二爷,就说是我说的,也要他好好照顾自己。若有了不舒服,赶紧找太医给他把脉医治,不能耽误了。”
阮清川一直待在宫里不能回来,每日要喝的汤药肯定是要断了,而且他最近一直在咳嗽,她难免会心存不安。
苏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和孩子在家里等着阮清川。
文泉应下了,他和苏姝告辞,又往青崖院去了。他骑马赶回来时,二爷都说了,让他也和阮老夫人说一声,别让她担心。
皇上驾崩的消息,过了一夜,便传遍了整个燕京城。午时更是贴了讣告在午门外。
各处寺庙道观敲钟鸣丧。
幽怨沉厚的钟声响起,整整一日无有断绝。
当天夜里,进宫哭丧的阮老夫人和江氏并没有回来,只让丫鬟传了话回来,说和其他官眷住在了宫里。
大年初七,天气阴沉沉的。北风刮的一阵紧似一阵,不知是要下雪还是要下雨。
总之,给人不是好兆头的感觉。
阮陵宁和阮兰溪一起过来蘅华院找苏姝说话,俩个小姑娘一前一后的走进来内室,又给苏姝行礼。
苏姝正坐在罗汉榻上做肚兜儿,笑着请了她们坐下,又让丫鬟切了时兴的瓜果端过来。
阮陵宁拿叉子叉了一块冻梨吃,微微的叹气:“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她日日去青崖院给母亲请安,都习惯了,现在猛然停下来,就觉得无所适从。
阮兰溪回答阮陵宁的话,“我听父亲说,祖母要在宫里待够七日。”
“要这么久啊?”阮陵宁沮丧的很。
三姑姑看起来有些难过,阮兰溪也不忍心了。
她不确定的安慰道:“或许要不了七日,五日说不准就回来了……”
苏姝听她们姑侄俩聊天,一时也没有插嘴。
她做的鹤鹿同春肚兜儿已经做好了,正在缝谰边。秋香就站在一旁,随时预备着给她递丝线或者剪刀。
“希望是吧。”阮陵宁吃完了冻梨,又拿了一颗洗干净的黑葡萄吃。
她觉得黑葡萄很甜,和苏姝说话,“二嫂嫂,还是你这里的葡萄好吃。一咬下去,汁水噗呲就出来了。”
阮兰溪也跟着点点头,夸道:“是很甜。”
苏姝抬头看她们一眼,“你们若是喜欢,就多吃一些。吃完了我再吩咐人给你们洗一盘。”
“好的。”阮陵宁答应的很快,溜溜哒哒走到了苏姝的身边,探头去看苏姝手中的肚兜儿。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二嫂嫂,你绣的鹿角真长。”
苏姝:“……”
她的女红谈不上擅长,一般的水平而已。而且绣鹿角时,她又想着阮清川走神了,一不小心鹿角就绣长了,重新绣又觉得麻烦,索性就这样了。
阮兰溪闻言,也起身过来看了一眼。
她很是附和阮陵宁说过的话:“鹿角绣的确实有些长了。”
话音一落,阮兰溪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悄悄看了一眼苏姝的脸色,笑着补了一句:“鹿角绣长了也好看,最起码显得整只鹿的个头很大。”
苏姝:“……”
倒也不必如此硬夸。
“……让你这样一说。”阮陵宁却是认真打量了一会儿站在白鹤身旁的长角鹿,“好像也有些道理。”
苏姝抿了抿红唇,到底还是忍着没有吭声。
外边淋淋漓漓的下起雨来,如丝如雾,天地间仿佛连成了线。一阵风出来,细雨微斜,倒是难得的景致。
阮陵宁和阮兰溪是在苏姝这里吃了午饭后,才相携离去的。临走时,苏姝安排了秋桂去库房寻了油纸伞递给她们。
苏姝站在廊庑下目送着姑侄俩离去,她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莫名的惆怅。
她伸手臂去接雨,衣袖很快被打湿了。
细雨下了大半日,到了晚上也没有停下,反而有了越下越大的气势。皇城里更是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处处都挂着丧幡。
乾清宫坐落于汉白玉石台基之上,黄琉璃瓦殿顶。正殿停灵、设置灵堂。往上是皇上宝座,再往上是正大光明匾额,四根粗壮的大红柱子上都相应雕刻了鎏金对联。
雨下起来无边无际的,偶尔从内宫那边传来了呜咽哭声,夹杂着沥沥的雨声,愈发显得缥缈虚无。
今夜在乾清宫正殿跪着守灵的是朱由原和朱由柠。兄弟俩谁也没有说话。倒是朱由柠眼圈红肿着,像是哭过了。
礼部祠祭司主事顾全带着宫人,进来乾清宫正殿更换摆放的祭品。
朱由原和朱由柠兄弟俩就被请去了偏殿。
朱由柠口渴的厉害,唤了宫人给他倒盏热茶水。他端起来,一仰头都喝了。
朱由原坐在圈椅上,眼神难得茫然。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朱由柠倒是先开了口:“三哥,今儿上午我还见到了太子哥哥过来给父皇守灵,怎地下午和晚上都看不到他了?”
“昨儿一早礼部就宣读了父皇的遗诏,想必太子爷是在忙着明儿登基的事情。”朱由原轻嗤一声:“父皇停灵还不到三日,朱由卿就急着登上帝位了。”
朱由柠秀气的眉头紧皱,他伸手拉了拉朱由原的衣袖,“大哥,你忘记舅舅的嘱咐了?咱们不许对太子哥哥表达出不敬。尤其是这时候。”
父皇刚死,他们兄弟之间更要和睦,不然被有心人猜忌了,对太子哥哥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妨碍,而对于他和三哥,怕是妨碍就大了。
“我还不够敬他?”
朱由原想起上午的事情。当时朱由卿跪的久了,起身时就趔趄了下,他离朱由卿最近,自然也就伸手去扶他。但是朱由卿也根本没让他扶,特地唤来了宫人……这样的场景够尴尬了,不仅尴尬,他第一次觉得是朱由卿给他的明晃晃的屈辱。
乾清宫正殿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大家竟然像是谁也没有看见一样。舅舅也在场,他也什么话都没有说。
朱由原现在想来倒不觉得屈辱了,而是觉得被朱由卿给轻视了。他这样的性格,能做出此举,何尝不是听从舅舅的话,有心和朱由卿交好了。朱由卿和他做兄弟二十多年了,未必就不清楚他的性格,只是懒得接下他的交好而已。
朱由卿眼看着就是要做皇上的人了,和以前果然是不同了。浑身的气度,看人的眼神……都不同了。
朱由原也是第一次对朱由卿要登基为帝这件事情,有了深刻的认知。
到了后半夜,朱由原让弟弟先回去休息,他准备一个人守到天亮。
朱由柠虽然也很想陪着三哥一起给父皇守灵,但他已经跪在这里一天了,又困又累,实在是受不住了。
他答应了一声,慢慢的起身先坐下,揉了好一会儿膝盖才站起来往外走去。
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扑鼻而来的都是清新的泥土气息,北风刮在身上,冷的人直发抖。
朱由柠住的地方位于御花园西侧,又称乾西五所。他从乾清宫出来,要过去乾西五所,是有一条近道的。但是他却没有走那条近道儿,而是绕路去了母妃居住的长春宫。
长春宫有守门的宫人,看到他都屈身行了礼,朱由柠却摆摆手也没有让她们进去通报,径直抬脚迈过了门槛。
母妃居住的屋子还亮着灯火,隐隐传来了哭泣声,朱由柠愣了一下,停下脚步不往前走了。
贤妃哭了好一会儿,压低了声音说道,“本宫连皇上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实在是心里不安。”
有宫女接了贤妃的话,那声音是很熟悉的,朱由柠听出来了,是杏枝。
杏枝是母妃的贴身宫女。
“您是四妃之首,又有两个皇子和一位公主傍身,有什么好不安的。太子爷登基了,他也会善待您的。”
贤妃幽幽的叹气,好一会儿才说,“……你哪里懂得我话里的意思,我也并不是要太子爷善待我,他只要能善待……”
她想说的是只要朱由卿能善待她的孩子们就行了,但是话说了一半还是没有说出口。
杏枝大概也不知道往下再说些什么,只闷声不吭了。
朱由柠故意加重了脚步,还出声唤了一声,“母妃。”
贤妃愣了一下,随后扶着杏枝的手就走了出来。她看到抄手游廊上站着的小儿子,愣了一下,“由柠,你怎地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不成?”
贤妃穿的素净,发髻上还带着白色的绢花。她也是连着两夜没有睡觉了,眼下都是乌青,很是憔悴。
“没事儿,您先别担心。”朱由柠摇摇头,“我就是给父皇守了灵,想过来看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