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
空寂的戏园子里,隐隐还能闻到白天茶水瓜子的味道,门缝里偶尔钻进一阵浅风,将白牧身上的淡淡药香吹散开。
若有若无。
上一次和他靠这么近,隐藏在黑暗中,还是去给吴家老爷子唱堂会。
那次,我和陈道长趴在吴家薪萍小姐的窗子下面,小心弄出了声响被发现,那个不靠谱的陈道长嗖的一下就跑了,留我在窗下不知所措。
幸亏他及时出现,带着我躲进一个房间的柜子。
柜子里很黑,只有一线亮光。除了我自己的心跳,我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和现在差不多。
梦境之城,虽然只是一场春秋大梦,因为我在阵里过了那么多年,很多事明明才发生不久,却好像已经藏在了记忆深处。
不过还好。
那些不经意的小瞬间,早已经刻在了脑海深处,似乎从没刻意想起,却也从来没有忘记。
手心有点热,是白牧轻轻的牵住了我的手,我抬起头看着他,正好对上他星辰一般璀璨的眸子。
就是这双眼睛。
温柔,温暖,在记忆里,陪我度过一一个个月色圆缺。
我笑了一下,翻手,与他十指相握。
三月了,花开了,树也绿了,等到叶子黄了,草儿枯萎了,我也该穿上红嫁衣,嫁给他了吧……
想到红嫁衣,我的脑海里一下子就出现了李乾芝的脸。
小裁缝,李千盛,乾爷,李家少东家……
还有,那个纨绔公子。
一张张同样却不一样的脸庞飞快的在眼前闪过,佛寺后院,半山盛开的野樱桃花树下,他一点点靠近,风姿俊朗,眸如深潭。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口突然有点闷。感觉像堵了一团棉花,不管怎么呼吸,都觉得不舒服。
怎么回事,怎么想到李乾芝,我的心会这么难受……
“呃……”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我回头一看,白牧的脸色有点不对,额头处隐隐的冒出一层细汗。
“你怎么了?”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这样了,难道是刚才的火锅不干净,吃坏肚子了?
“没事。”
他努力的了一下。
怎么可能没事,脸都白成这样了。
我拉着他急道:“要不,我扶你回小院吧,我去给你叫个大夫来看看。”。
白牧笑了,压低了声音道:“请什么大夫,我不就是最好的大夫吗,回来之前,我试了一味药,可能是两种药有药反,刚才略微有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真的?”我有点不信。
“他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发,笑道:“放心吧,我真的没事儿,只是两味普通的药,就是我今天粗心,剂量大了一点,以后我会注意一些都,尽量不让你担心。”
“可是……”
“嘘!别说话。”
白牧突然把手放在我唇上,飞快的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他的眼神一挑,往戏台子那边看了看,我赶紧屏声静气,竖起耳朵仔细的听。
“嘶嘶……喀……”
戏台子那边,果然有轻微的声响。
这声音很奇怪,像是用衣角在地面拖滑,又像是用尖尖角指甲木头上刻画,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有脚步声。
几种声音混在一起,悉悉索索,说不出的怪异。
不过……
跟着师付和陈道长这么久了,我也练出了不少胆量。
不过就是有点儿小声响,吓不到我。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搞鬼,弄得临山居人心惶惶。
身子略微测了测,我借着帐布的掩护,往戏台的方向看。
栏杆,长幕。
戏台子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突然,一个女子的细小声音在空净的戏台子上响起。
“自对着天涯白云片片,秋风古道红叶飞扬。似这等断肠的景况叫奴何时了,想我那苦命的郎君何日还乡,才能够凤囚凰……”
声音很小,凄凄婉婉,似念似唱,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怪风,外面屋檐的几盏灯笼一下子灭了。
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一半。
屋里没有风,可是戏台子上的幔布却微微动了一下,就好似有一个看不见的戏子,回身定步,轻甩水袖在跟台下的看客亮相。
“江枫渔火雁成行。茫茫天地夫何处,浩浩乾坤自奔忙。叹佳人莲步儿难移脚掌儿痛,柳腰儿娇酸粉口儿张。”
那声音还在不断的吟唱,似乎是从戏台子上传来,似乎又不是。声音低低沉沉,让人有点恍惚。
奇怪……
陈道长说了,我一边肩膀上的阳火灭了,最起码要小心翼翼的养上一个月。这期间,略微一点阴邪气,我都能马上感觉冷。
可是,自从我听见唱戏声,我一丝冷意都没有。
没有阴邪气,又看不见院里什么东西……
这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白水村的时候,我有一次去城里卖獐子,遇到过一个临村赶牛车的车老板。那个人很好,看我一个姑娘家背着獐子,就好心的让我搭他的车,一起去城里。
他的牛车上,还拉着一个眼睛不太好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是个爱说话的,我一坐上车,她就开始跟我讲念起来,说的都是一些民间传谣故事,其中一个,说的就是一个有关古代菜市口的故事。
她跟我说,古代的菜市口,是犯人斩首的地方。那个地方人多,在那斩犯人,可以起到很好的震慑作用。
死过人的地方,很多人都嫌弃晦气,可斩过人的菜市口,却依旧人往兴旺。
这是因为,菜市口阳气重,斩犯人时又都是午时三刻,是阳气最重的时候,煞气和阴气余地这么重的阳气,很快就会被驱散了。可是有一天,负责斩杀犯人的监斩官误了时辰,错开了阳气最重的午时三刻,当天晚上就出现怪事了。
那天斩杀的,是一个裁缝。
那裁缝无儿无女,也无人帮忙收尸,几个好心人不忍他身首异处,便用一副旧草席,将人卷了。合力抬去了近郊的坟地,草草埋了。
可是晚上的时候,醉醺醺的打更人,在空无一人的菜市口,听到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