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思特别畏寒,马车里放了好几个汤婆子,熏的暖洋洋的,药石帮着她把披风脱下来,赶紧的拿了点心小食给她吃,“姑娘先吃一些点心垫垫。”
司思咬了一口点心,“祖母又说什么了?”
“老夫人不知从哪儿知道昨日姑娘逃学去了象姑馆,白日里气的把院里的人前前后后发作了个遍,小的是出来接姑娘才逃过一劫。姑娘您可心疼心疼我们,一会回去千万别和老夫人逆着来。”
司思:“姑娘什么时候不疼你们了?行了,等着吧。”
马车稳稳停在国公府门前,司思让药石先回了院子,自个儿裹着披风去了正院。
这边刚一入正院的拱门,果然见她院里那些个侍候的丫鬟小厮在院里跪了一片,打头的就是她房里药言和药香两个大丫鬟。
见她进来,药言和药香想说什么,便见正屋门前的帘子从内卷起,老夫人身边的如意探出头来,“大姑娘来了,老夫人在里面等您呢。”
司思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随如意入了正屋。
弯腰避开头顶的厚毡帘子,司思入了室内,还未站稳,老太太一句话劈头盖脸就砸了下来。
“跪下。”
司思还想撒娇:“祖母……”
老太太紧绷着一张脸,“跪下!”
司思叹口气,扑通一声在门口位置跪了下去,“祖母……”
老太太也不理她,只晾着她,任由她跪着。
寒冬腊月,地上虽铺了一层地垫,但也止不住跪的久,司思跪了一会儿,膝盖就一片针刺一般的麻痛,便有些忍不住了:“祖母……”
“跪直了!”又道,“这么半天反思出什么了?”
“祖母,孙女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外头如何处事,我院里人都不知情,您罚我一个就行,别让我那院儿的都跟着陪罚了,传出去还当我们国公府苛待家仆呢!”
老太太冷哼一声,“就你会心疼人,丫鬟仆役的比家里姑娘还金贵不成?”
“人家都是有父有母的,哪像我爹不疼娘不爱的。”司思小心挪了挪膝盖,小声嘟囔。
她生母早亡,生父在边陲,多少年都没见过了,有也和没有一个样。她本来提一嘴这茬指望激起老太太的怜悯心,没成想这招以前用多了,老太太如今已经无感了。
“你少拿话戳我老太婆的心窝!”老太太站起身,拐杖在身前砸了两下。
司思顿时耷拉起了脑袋。
老太太略顿了顿,稍稍平复下来,到底还是心疼了,冲身边大丫鬟道,“就不知道给姑娘拿个垫子?平日都白疼你们了?”
如意忙应声。
“顺道跑一趟,外面那些个儿,每人打五大板,让他们各自回吧。”
司思猛然抬头:“祖母!”
“姑娘不敢劝了,老太太今日气的晌午都没用饭,如今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旁边的如意拿出垫子给司思垫在膝下,低声劝了句。
司思这才知事情严重,膝行过去,小意道,“祖母,孙女知道错了……”
“好好跪!膝盖底下长钉子了?”
司思扁了扁嘴,委委屈屈的跪回去,“祖母不疼孙女了吗?”
疼她?老太太这会儿气的恨不得抽她几棍子:“我看你如今长大了,翅膀也硬了,我是管不住了。”
司思老老实实:“管的住的,祖母说什么我都是听的。”
“我让你嫁人你怎么不嫁?”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为了不嫁人,好好的亲事你说推就推,安王家的世子哪里不如你意?”
她母亲与安王妃是闺中密友,与安王府的婚约也是打小定下的,她早便想退婚了,只是苦等到前阵子才抓住江行云的把柄。
“祖母为什么总要我嫁人?”司思抬头,“难道我的人生就只有‘找个好丈夫嫁了’这一个目标吗?”
“哪家的姑娘不嫁人,你要做一辈子老姑娘让人笑话不成?”
“那就让他们笑吧,我不在乎,”司思:“左右我不想嫁人,我母亲当年吃的亏,还不够吗?”
听她提起已故的齐氏,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那事只是个意外,逝者已逝,就别想了。”
“那真的是意外吗?祖母,孙女有一事不明白,我母亲当初到底做错了什么,那些人,为什么……为什么就非要逼死她。”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才沉沉道,“她错在失了贞洁。”
这个世道,女子名节大过天,没人能接受一个失了贞洁的妻子,更何况是当初名声正噪的将军府,更容不下那样的女人。
司思闭上了眼睛。
那令人窒息的感觉再次笼罩了她。
明明受到最深的伤害的是母亲,为什么人人都说是她错了。
她动了动嘴唇,那句‘错的不是那些横行作恶的山匪吗?’最终也没有问出去。
父亲剿匪,逃脱的余党挟持了母亲威胁父亲放人,父亲没有受威胁,人人都夸男人大义,却怪那个被抛弃的女人脏了名节。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雨雪交加的深夜。
那也是一个寒冬,雪下的几乎没过小腿,母亲带着她一起去城外的寺庙为出征在外的父亲祈福。
那天雪很大,母亲也不愿多劳动人,他们一行人轻车简从,祈福回去的路上却遇到了山匪埋伏,疾驰的马车被架在山道中央的绊脚绳给绊了个趔趄,车厢和马瞬间分离,滚入了山沟。
她当时摔了个七荤八素,隐约还记得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痛呼哭喊,车夫的,护卫的,丫鬟婆子的,各种哭喊声容成一片,和着雪夜听不真切。
“救命啊!”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不要杀我!!”
“放开!放开我!!”
她踉跄的拖着受伤的腿爬起来,想要寻找母亲。
她听到有人喊,“找到了,那女人在这里!”
“娘……”她刚要哭喊,一人从后捂住她的嘴,借着夜色遮掩滚入了山沟的荆棘丛中。
“呜……”
“姑娘,别动!”是母亲身边的陪嫁丫鬟令絮,纤细的腕子死死锢住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看到那些山匪撕碎了母亲的衣服,看到那些山匪将人拖到了湿泞的树林深处,再后来,她的眼睛被令絮用手捂了起来,后面是令絮小声的呜咽声,“别看,姑娘乖,别看……”
她挣扎,泪水顺着脸颊滑到令絮手上,令絮用去捂了她的眼睛,却疏忽了嘴巴。
“呜——娘亲!”一声响亮哭喊划破了夜空。
“那边还有人!”她听到山匪的喊声和脚步声,她是抱着必死的心的,后来眼前却是天翻地覆的旋转——令絮咬牙将她推下了山坡。
她顺着山坡滚到了湍急的河流中,吞了几口水,顺着水流被冲走,后面的事情便不知道了。
等她再回到将军府,母亲已经被救了下来,可不管再怎么控制打压,流言蜚语一夜之间还是传满了边城。
从那以后,母亲精神都时好时坏,经常做一些奇怪的事,说一些奇怪的话,她知道,母亲也曾挣扎过,她明明想活下来的,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最后却为了全将军府的名节,死在了那些杀人无形的流言蜚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