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那个房间,唯独不同的是今天难得开了半扇窗户。
白衣玉冠的段延庆就这么立在窗前,弯腰书写着什么。一枝鹅黄的芍药静静的开在书案的一角,娉婷如二八少女。
他姿态闲适,举止优雅,如果不看冷漠平淡的面孔的话,倒真是一派写意风流的才子形象。
可惜,蓝楹不在时,无论是独处还是召见手下,他总是分外吝啬,除了偶尔的冷笑以外,很难看到什么其他的表情。
灰衣人来这儿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段延庆没发声,他就像往常一样,行了礼后就找了个墙角站着,一动不动,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这一整套的动作简直熟练地让人心疼。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大概是快完成了,段延庆手上的速度慢了下来。便一边流畅的笔头勾勒出一笔又一笔线条,一边条不紊的吩咐道:“都说丐帮是武林第一大帮,丐帮弟子遍布五湖四海,消息也最灵通。林逸,你明日带几个人去一趟丐帮总部,重金让他们散个消息出去。就说……”
他笔尖停顿了一瞬,还不待墨水滴落就又重新动作起来,“就说逍遥派李秋水传人秉承师命,欲清理门户。只可惜他这些同门藏得太好了,跟躲在龟壳里的乌龟似的,怎么也找不到。所以才想请丐帮帮个忙,把他的邀请散出去。倘若有人收到了消息,又自认还有几分骨气,那么八月十五,他会在家师曾经的隐居之地等着他们的大驾光临,届时是生是死各凭本事。记住,场面弄得声势浩大些,我要让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出去,同时你还要不露深色的透露出这个传人身负逍遥派《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等绝学。”
“是,主子。”
灰衣人也就是林逸单膝跪地,沉声应下。
“事情办好了就马上回来,这一路上路程遥远,一来一回要不少时间。你们给我警醒些,不要泄了行踪。逍遥派弟子知道李秋水他们隐居所在的人不会太多,作为现成的活路引,这些人肯定会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别到时候哪个小鱼小虾都能顺藤摸瓜把你们堵了个正着。”
段延庆漫不经心的看着桌上另一侧完全展开的帛书,一边临摹一边半是提点半是警告道。
现在他仍然需要隐藏身份,所以手下的人宜精不宜多。这些人各个都是他花了力气调|教的,其中,林逸更是难得他用得还算顺手的,要是因为一时大意折在这里,那就有些不划算了。
林逸不知道段延庆的现在心里想的什么,但他也不傻,知道主子这是敲打,也是关心,一时间竟然还有些受宠若惊。
“主子放心,属下省的。即便真见着了,我等拼死也不会泄露消息,耽误您正事。”
“拼死?”段延庆停下笔,森冷一笑,“我说小鱼小虾你还真当他们不入流?若寻到你的是旁人也就罢了,要是真的逍遥派弟子,还当不起你这一句‘拼’,保管你们死的够快够利落。”
林逸额头冷汗直冒,主子这话的意思莫非是对方武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高强?他武功虽然不算很好,但也能跻身江湖一流了,再加上随行的好手,竟然连一拼之力都没有吗?
真要这样的话,一旦被逍遥派的人找到,他们的性命怕是悬。
难怪主子放出消息要这些人主动来大理见他,而不是由他们守株待兔直接拿下。看来这一程去时容易,回来可就得小心了。不管怎样,自己都万万不能轻敌。
“是属下愚钝,未能理解主子一番苦心。”
段延庆看了他一眼,算了,不够聪明就不够聪明吧,好歹胜在听话,总比一些自作聪明的人要强上不少。
他勉强安慰了两句:“放心吧,我是叫你们去办事,又不是让你们去送死。你们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只是要警醒些。可惜逍遥派的信息我们掌握的还是太少了,即使准备的再好难保不会出什么纰漏。万一真有人能找到,那就是他们的本事了,这样有本事的人我也很乐意见一见。”
他吹干墨迹,将刚临摹好的画卷起来,然后走到林逸身前递给他。
“这就是《凌波微步》了,虽然只是轻功,但也是精妙至极,其步法千变万化,遇到高手纵使不敌也能及时撤退。学了它,证明你们身份的东西也有了。说到底,你只是个传话的,他们要是还想找到李秋水真正的传人,还是得靠你。到时候见机行事,具体该怎么说,怎么做,总不会还要我教你吧?”
听了段延庆的话后,林逸彷佛吃了颗定心丸。
主子一向算无遗策,这样都没本事保住自己的小命,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双手恭敬的接过画卷:“是,属下必定不会叫主子失望。”
“那就看你能不能说到做到了。”段延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听不见喜怒。可越是这样,林逸的态度就越是恭敬。
“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你要是办好了我重重有赏,要是办砸了,你就不用再回来见我了。”
林逸心里一寒,然后顶着段延庆锋利的视线重重弯下腰:“请主子放心,此事属下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段延庆一挥手,林逸会意的退了出去,房间里一下子只剩了他一个人。
踱步来到桌前,段延庆看着摊在上面的帛书,心情显然极好。
当日他和阿楹在石室里没找到神书,倒是找到了《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这两门逍遥派的武功。纵使是以他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承认它们的精妙高绝。
可以说,这两个不管哪一门放到江湖上都会让别人争破头。
可段延庆却没打算,也不屑于去学。
先不说他们段氏家传绝学的一阳指和六脉神剑并不逊色于它们,退一万步来说,他要真是学了,那他成什么人了,逍遥子的徒孙不成。
因为神书之事,逍遥子成功登上了段延庆心里的黑名单,排名还在段正明之上。以他的骄傲,那是万万不肯的。
再说,《凌波微步》是轻功暂且不说,这门《北冥神功》却并非没有缺陷。
化用他人内力看起来是条捷径,可是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吸取的多了,内力太过斑杂并不是什么好事,其中要是有相克的,严重点甚至会爆体而亡,哪里比得上自己一步步稳扎稳打。不仅如此,江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武功都有,倘若哪一天倒霉,吸了个带毒的,到时候反丢了自己小命。
他现在有冷泉和阿楹的花蜜助他,修行本就是一日千里。如今,他缺的不是绝世武功,而是能让他和阿楹长相厮守的神书。
索性不如用它们来做饵,钓一钓他想要的大鱼。
无量山石室附近并没有发现什么尸骨和坟墓,无崖子和李秋水是生是死还未可知。他们隐居的地方虽然隐蔽,但是肯定还有其他人知道。后面最起码还有人来过一次,不然琅嬛福地那些武功秘籍是怎么消失不见的,得亏这帛书藏得隐蔽没被发现。
不过段延庆也没想到逍遥子竟然这么大胆,还广搜天下武学,谁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别的门派的立身之本。
现在看来当年那一场场比试也不是他闲得无聊上门讨打,而是有目的的。这要是被当年那些倒霉鬼知道,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要知道,那些老头子可一向把这些看得比命还重要。
对此,同样是倒霉鬼之一的段延庆深有体会。
真要算起来他心里早不知骂了逍遥子多少回了,亏他还以为只是拿了他们长春谷的神书,敢情还是个惯偷。
也许就是因为缺德事做多了,所以门下的弟子才会同室操戈,外人还没怎样,自家人倒先斗起来了。
正好便宜了他,有《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这两样就算在逍遥派也属于核心的武学在手,再加上他让人放出风声,那些有心人不管是为了斩草除根也好,还是为了武学秘籍也罢,肯定都会来无量山一趟。
届时,端看他能钓上几条大鱼了。
唉,要不是他嫌麻烦,浪费他和阿楹相处的时间,还真想把这件事捅出去。相信那时候逍遥派弟子就是躲到天涯海角也能被红了眼的人给挖出来。
不过要是此次进展不顺利,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
事情正如段延庆所料,一切都发展的很顺利,逍遥派传人出世的消息传得是沸沸扬扬。
才两个月时间不到,大多数武林中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段延庆这做法看起来太过大胆,好像一下子吸引了整个江湖的目光,有暴露自己的风险。其实不然,逍遥派名声不显,他散出的消息又是清理门户,是家务事,碍不着别人什么。
不知道逍遥派的,只以为是哪个不入流的门派,不过一笑而过。知道的,都是人老成精的老家伙,想起几十年前的那个煞星,躲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淌这趟浑水,顶多心里巴望他们能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所以这件事并没有在江湖上掀起太大的水花,就算有的人对《北冥神功》这样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武功有兴趣,可一不知道地点,二林逸他们溜得快,抓不到踪影,也只能不甘心的放弃了。
可以说,能来的,都是无崖子和李秋水的故人,甭管这个故人是有仇还是有情,反正对逍遥派肯定知之甚详。这样的人才是段延庆要等的人,至于那些杂鱼烂虾就算了吧。(这里要给正在无能狂怒的星宿大仙排面。)
当然,段延庆想要钓的鱼也如愿以偿的上钩了。
缥缈峰灵鹫宫。
一掌劈断身前的桌案,“《北冥神功》,师弟竟然连这也教给你了?李!秋!水!你这个贱人!”
天山童姥念着这个名字,恶狠狠的,好像要把名字的主人生吞活剥了一样,显然是恨极,妒极。
“清理门户?好啊,好大的口气。我的好师妹,脸都毁成那样了还不安分。既如此,就让师姐替你掌掌眼,看看你的徒弟学得怎么样。师弟都教了《北冥神功》了,我这个做师伯自然也不好客气,不如就教他生死符怎么样?哈哈哈……”
女子清丽却疯狂的笑声随着她的内力传出很远,底下跪着的众人早已不堪重负,双手抱头,口鼻流血的倒了下去。
“宫主,宫主,饶命啊!”
“还请宫主息怒!”
“宫主,宫主……”
一时间,整个灵鹫宫大殿笑声和哀嚎不绝于耳。
“师父,您看这消息是真还是假?”苏星河垂手站在一边,恭敬的问着眼前须发半白,却面如冠玉,气度闲雅的无崖子。
无崖子自打被丁春秋打落悬崖后,就落得个双腿残废,终身残疾,无奈只能孤身藏在洞中以防丁春秋再次加害。
一晃一二十年过去了,岁月好像格外钟爱这个男人,已年过半百的他仍然双目湛湛,俊美依旧,一点也不逊于当年的风采。
不得不说,对于苏星河带来的这个消息时,刚开始听到时无崖子他是激动的,可等他看见自己的境况,却只能一声苦笑:“是真是假尚且好说,我有负于秋水,又失踪了这么些年,你师叔心中有怨,她又素来与大师姐不合,教出个传人来报仇倒还真像她的作风。”
他虽这么说,但心里已经信了个九成。
其他事能作假,他们门派的武学是做不了假的,能知道《北冥神功》,《凌波微步》的也只有他们逍遥派的人。再加上约战又约在他和李秋水隐居这么隐蔽的地方,看来应该是李秋水传人无误了。
当年他负气出走,多年未回,秋水想来是怨极了他。就是不知道这传人是她后来收的弟子,还是他们的爱女阿萝。
想到阿萝,无崖子心里一叹,他最后一次见阿萝,她还是个懵懂孩童,现下也该是个大姑娘了,不知这些年她和她娘过得如何。
不知道对方心中的儿女情长,苏星河看着他空有一身旷世绝学,文采风流,却只能藏在这不见天日的洞中的师父,哽咽着说道:“师父,这事怎么能怪您老人家,要不是丁春秋大逆不道,您又怎会,又怎会……”说到这里,苏星河眼角发红,恨不能手刃了仇人,“师父,都是弟子无能,不能为您报仇。”
无崖子抬了抬手,“星河,为师知道你的孝顺,要不是你,我也不能苟延残喘的活到现在。”
“师父!”
“不必多言,为师心里有数。”
说完,他又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开口:“星河,先前我不让你去寻秋水,是因为我本来就有愧于她,又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哪里还有脸面见她。现在既然有人自称是秋水的传人,还喊话无量山一战,我怕大师姐听了会过去。大师姐的脾气一向暴烈,到时候对方要是真的,更甚者秋水也在的话,那就不好了。无论如何,她们的争端因为而起,我都该给她们一个交代。星河,为师现在行动不便,你就替我去一趟吧。”
“师父,那您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的弟子在吗,我身边少不了人。”
无崖子温和的看着这个一直尽力尽力的小徒弟,“本来我还想着寻一个传人,将自己的毕生武功还有逍遥派掌门的位子传给他,要他为我清理门户,可惜到现在也没能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十几年都这样过来了,也不差个把月,你就去吧。”
苏星河极为孝顺,向来对无崖子惟命是从,知道师父不会收回成命,也只好答应了下来,临走时还特地吩咐弟子们好心侍奉。
至于李秋水真正的后人李青萝,不好意思,她这会儿正和大理的镇南王打得火热,谈情说爱争风吃醋,智斗小四,小五,也许还有小七,小八还来不及,根本就没听到这个消息。
就这样,天山童姥和苏星河这两条唯二的大鱼就这么顺理成章的上钩了。可惜的是这儿真正的主人却连个影儿都没见着,一个身有残疾,藏匿山洞,另一个远在西夏深宫,毫不知情。
于是,迎接他们就只有美滋滋的端着铁锅,只待他们自己跳进来的段·钓鱼小能手·延·请君入瓮·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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